《凤落凡尘》洛如是

21、人生若只如初见

　　陈妃走进来的时候仍旧是面无表情，漠然冷清，不卑不亢的模样，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已离她远去，与她再没有任何的关系。

　　我禁不住都有些怀疑这一切的事情究竟到底是不是她所为。她如今这副模样，哪里像是深宫怨妇，分明已经是勘破红尘，达到无悲无喜、无求无欲的境界了。那么，她还有什么道理去做出这些如此疯狂的事情来？

　　“你来了！”在公孙恪和御医们的合力救治下堪堪醒了过来的周王-----我的亲生父亲，此时正脸色苍白，披散着雪一般的白发斜斜的倚在榻上。

　　说起来，刚才要不是公孙恪主动请缨，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他的医术这样高明，竟连王宫里的御医也自叹弗如。也不知道他到底还藏了一些什么本事，难怪公孙栎会对他另眼相看，也许我还真是小看了他了。

　　陈妃行了礼默默的站到一边，面上沉静如水，无波无澜。

　　周王静静的凝视陈妃良久，终于开了口，声音黯哑低弱：“你我夫妻二十多载，虽然从未真正的坦诚相对过，但是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实非我所愿。”

　　我想，周王将所有人都遣出去唯独留下我一人，今日大约是要与陈妃做个了断了。

　　“我这一辈子，留下了太多遗憾！如今垂垂老矣，每每回想起来都痛悔难当！”周王叹息一声，声音中仿佛含着渗入骨髓的悲戚哀痛，“兰儿待我情深意重，我却无以为报，她性情高洁，又识大体，从来没有丝毫怨言。”

　　“兰儿早逝，我本不该独活，只是一则我身为一国之主，背负重责，容不得我任性而为，二则，宸儿年幼，尚无自保之力，咳••••••”周王握拳抵唇，连连咳嗽了起来。

　　我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他虚软的身子靠在我的身上，伸出右手抵在他的背上，缓缓地向他体内注入真气稳定他的气息。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的瞄见陈妃笼在袖中的手臂一抖，我抬眼向她看去，只见她瞳孔微缩，眼中飞快的划过一丝不知是关却还是痛恨的神色，死死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我没事，不要为我耗费真气。”周王喘息着拍了拍我扶住他肩膀的左手，道。

　　我见他不再咳嗽，也没有坚持，抬手拉了拉盖在他身上的锦被。

　　他十分欣慰的笑了笑，看着我道，“如今，我的身子日渐病弱，宸儿也已经长大成人，我也可以放心了，只是，有一件事，我却一定要做了才能安心的去见兰儿。宛如••••••”

　　“王上今日是要和臣妾做个了断了吗？”陈妃身子一颤，打断周王，轻声道，“到了今天，臣妾别无所求，但求一死。只是我既是你名正言顺娶回来的妻子，那么我便生是周家的人，死也是周家的鬼！”

　　“你何苦如此执着？”周王叹息，“你我二人之间这场冤孽折磨了我们半辈子，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脱了这个枷锁你可能会过得更加快乐？”

　　“快乐？”陈妃冷冷一笑，平静无波的眸中瞬间涌上刻骨的哀怨，“什么是快乐？你让我如何快乐？”

　　“你既从未爱过我，当年又为何要答应我的条件？为何要娶我？为何与我生下潇儿？为何在我以为我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时带回穆漪兰？”

　　陈妃声声质问，若杜鹃啼血：“你说她对你情深意重，你说她高洁若莲，你说她不喜王宫的拘束，你为她建明荷园。那么我呢？我对你的情意不曾比她少过半分，可是你却从来都看不见。明明我才是你的发妻，才是你要携手一生的人！”

　　“你担心委屈了她，废妻为妾，为了她肆意践踏我的真心，你可想过我的心也是肉长的，也会痛会流血！”

　　一滴清泪沿着她白皙的面容慢慢滑落，仅余浅浅的难以分辨的湿痕。

　　“你从来都是这样，总认为是旁人有负于你，你可曾想过其实自己也有错处？你生性好强，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见兰儿受宠，便三番两次的刁难她，她却从未曾与你计较过半分。你可知兰儿当初为何移居明荷园？她不是不喜王宫的拘束，而只是为了避开你，不愿与你正面冲突。”

　　周王看了看我，接着道：“那时，宸儿刚刚出生，我对宸儿爱若珍宝，兰儿担心我因为她疏忽了世子，尚在月子中便不顾虚弱的身体再三恳求我将她们母女送到明荷园，口口声声说是因为明荷园人少清净，适合将养身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有哪个妻子在刚刚分娩后会不希望自己的夫君陪在身边呵护照顾呢？”

　　“兰儿从未与你争过什么，便是那名分，也是因为宸儿被许给了太子，碍于祖制不得已而为的，可你，却一直对她怀恨在心，竟起了歹心，趁我不备要伤害宸儿！”周王道，“当年若不是潇儿，宸儿她••••••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但没有半点改变，竟还要派人刺杀宸儿！”

　　“她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陈妃颤抖着手指着我，状若癫狂，“当年若不是生下了她，穆漪兰凭什么当上王后，若没有她，潇儿他，他又怎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这一切都是她害的！所以她本就该死！”

　　“你！”周王强撑起身子，怒声道，“你怎会变得如此恶毒？”

　　陈妃冷笑：“我恶毒？我会变成这样还不是你们逼的？当年若不是你带回穆漪兰，我和你又岂会走到今日这种地步？”

　　周王道：“你错了！即便没有兰儿，我与你也不可能会有好的结果！你以为变成今天这样都是因为兰儿吗？”

　　陈妃一愣：“你••••••什么意思？”

　　“当年，我初登王位，因尚未成年，先王便命骥王为辅政王，代理朝政，待我成年之后便还政于我，没曾想骥王贪恋权势，迟迟不愿还政。正在我彷徨无助之时，你的父亲——大将军陈景天，却声称愿意拼却陈氏百年根基助我夺回政权。你不知道当时听到你父亲的话我有多么感激你陈家，只是，没想到你陈家的相助却是有条件的，便是要我答应迎娶你为王后！”周王冷声道，“我自继承王位以来，便一直为骥王所掣肘，不能一展所长。我急欲摆脱这种困境，是以并未多做考虑便答应了你父亲，封了你为王后。大婚后不久，你父亲果然信守诺言，助我架空骥王夺回了大权。那时，我一则感念陈家的大恩，再则，你也确然是温良谦恭，是以，你我夫妻情深意笃，恩爱有加。只是，我做梦也没想到，你父亲帮我不仅仅是为了让你做我周国的王后，而是打好了如意算盘，想要让你怀上我周家的血脉，之后再除掉我，让你的儿子继承王位，以控制王权！”

　　“不可能！”陈妃叫道，“我爹从未这样做过！”

　　“这件事我本不欲告知于你，但今日话既已说开了，便都讲个清楚吧。”周王叹息一声，“你还记得潇儿满月宴时我被刺的事吗？”

　　陈妃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才道：“那次刺杀不是牟逻部落所为吗？就是因为这次刺杀，你派我爹率军去攻打牟逻，而我爹，就再也没能回来••••••”说到此处，她不知想起了什么，一张本就十分白皙的脸如今更是一丝血色也无，她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难道••••••难道••••••我爹••••••是被你••••••”

　　“没错！”周王点了点头，道，“当初我查出满月宴上刺杀我的人是你爹指使的，便布了一个局••••••”

　　“你骗我！”陈妃仿若被人抽掉了全身的力气一般扑到在地，泪水静静的在她惨白的脸上滑落，她喃喃道，“不可能的••••••怎么会是这样？我爹怎么可能是你杀的••••••他明明是战死在沙场的••••••王上，你在骗我对不对•••••••你告诉我，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周王闭了闭眼，沉声道：“你父亲死后，我并不确定你有没有参与你父亲的计划，念在你我夫妻一场的情份上，我本不愿为难于你，但是你陈氏家族却并未因为你父亲的死而放弃，他们竟联合朝臣上疏，逼我立潇儿为王储。无奈之下，我才想到要寻找一个既名正言顺又没有外戚专权的威胁的女子入主周王宫，机缘巧合之下，我才从上京带回了兰儿。”

　　陈妃愣愣的看着周王，迟疑道：“你是说••••••你当初带穆漪兰回宫不是因为喜欢她，而只是为了制衡我陈氏的势力？”

　　“没错，我和兰儿并不是因为相恋而成亲，只是一场交易而已，当初那些恩爱的形容也不过是做戏而已，”周王说到此处，眼中泛出温柔的光芒，“只是没想到世事难料，我和她朝夕相处，渐渐地竟对她日久生情。”

　　“日久生情？”陈妃凄然笑道，“即便我父亲有不臣之心，而我却从未曾做过半点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周王静静的看着神色凄绝的陈妃良久，苦笑：“真是天意弄人！如果，你不是姓陈，如果，你不是在那样的情形下嫁给了我，也许，这一切都会不同，只是，这世上又哪儿来的如果呢？”

　　听完周王的话，我对公孙恪的景仰禁不住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看来他猜测的果然没错，那为世人所称颂的一段传奇邂逅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而编造出来的故事而已。

　　周王说这一切都是天意弄人，我却不以为然。

　　世人都道，周王与穆家小姐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却未曾有人想过这份天作之合不过是权力斗争中衍生的产物而已，在权与利的面前，一切感情都显得如此苍白而无力。陈家为了权力将陈妃嫁入周王宫，周王为了权力娶了陈妃，却又带回了娘亲。而昭文帝公孙鉴为了权力迎娶了耿氏小姐，却辜负了与娘亲的白头之盟。

　　这一切的一切，便造就了如今这幅局面，昭文帝公孙鉴心有不甘，娘亲莫名身死，陈妃满腔怨恨，周王抱憾终生！这一切，不是天意，而是人心的贪婪所致。那时，若是公孙鉴没有为了皇位背弃与娘亲的誓言，陈景天不要为了控制王权刺杀周王，那么公孙鉴也就不是昭文帝，周王也不会遇上娘亲，那么，这所有的一切又怎会发生？此时，公孙鉴也许做了个闲散王爷，每日与娘亲赌书品茶，赏荷看梅，该是何等的自在趣意？而周王，大约也会和陈妃琴瑟和鸣，相敬如宾，那又是怎样的安和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