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周国子潇 ...
-
世上的事注定都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所以我们只有沿着自己所选择的道路一路向前，哪怕走得多么艰辛，多么凄苦，也无法停滞下来••••••直到生命的尽头。
我未料到陈氏宛如竟是那样刚烈决绝的女子。我想，周王也没有料到。
陈妃自缢而死的消息传到颐和宫的时候，我正在给躺在榻上的周王喂药。
周王听到宫人的禀报愣了一愣：“你说什么？”
跪在榻前的宫人战战兢兢地的回道：“王上，永和宫陈妃，薨了！”
周王直愣愣的看了他半晌，突然弓起身子剧烈的咳嗽起来。我连忙放下手中的药碗，起身准备去给他倒杯水来，堪堪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宫人一声惊叫：“王上！”
我闻声急忙回头，只见周王闭着眼歪倒在榻上，榻前的地上一滩血迹触目惊心••••••
人死如灯灭，一切恩怨情仇便也烟消云散了。那日，周王陪着陈妃在永和宫呆了整个下午。我听宫里的一个老宫人说，这是自打娘亲去世以后，周王第一次走进永和宫的大门。
站在永和宫门前，我禁不住想，当年初初嫁入周王宫时，大红盖头下那个笑颜明媚的女子，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要用自己的生命才能换来夫君的回头一顾？
我不知道，逼得她最终选择绝路的，到底是周王的无情，还是自己亲生父亲的利用，或者是最爱的人是自己的杀父仇人的真相，也许，是她自己的执拗的信念——生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即便是香消玉殒，也绝不会答应周王提出的条件——和离。
周王下旨，追封陈氏宛如为陈王后，以王后之仪厚葬。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终究没有做得太绝。我想，陈妃会如此决绝，大约也是早已经料到他会妥协的吧！
陈妃下葬那一日，天降大雾，整个天地灰蒙蒙一片。金色的太阳隐在浓浓的雾气中，只余模糊的光晕。
公孙恪、公孙栎和我陪在周王身边，看着宫人们将陈妃的棺柩抬出永和宫。
周王一直不停的咳嗽着。
公孙恪曾私下里告诉过我，他已是油尽灯枯，药石罔及，若是精心调养，大约还可以撑到秋末，若是不然••••••我的心里一阵阵的发沉，却莫可奈何。
一个宫人小跑着上前禀道：“王上，世子殿下回宫了。”
周王沉默着点了点头，以拳抵唇又清咳了一声。
周国世子周子潇，陈氏宛如唯一的儿子。按常理来说，陈胜和陈妃此次兵变，最大的受益者便是他，若是成功了，此刻周国的王便非他莫属！而奇怪的竟是兵变前些日子他便离开了周王宫，直到陈妃去世也没有回宫，仿佛王宫中发生的所有事情他都毫不知情。这种情况实在太过诡异，让我十分好奇这周子潇究竟是真的对兵变毫不知情，还是他假装不知情，以便于兵变失败后能够置身事外。
其实说实在的，我一直不明白陈妃这次兵变到底意义何在。依公孙恪所说，周王本就命不久矣，他又只有周子潇一个儿子，除非周王神智失常，将王位传给外人，这王位用不了多久便是周子潇的囊中之物，她又何须多此一举的去冒险呢？难道她费尽心力只是为了杀我？她为何如此憎恨我，非得至我于死地不可？
过了不多会儿，前方浓重的雾气中现出几个模糊的黑影。
离得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一群护卫簇拥着一张轮椅。
椅上端坐着一个年轻男子，一身冰蓝的锦袍，衣摆和袖口均绣着雅致的木槿花纹。他眉目清俊，略有些偏瘦，肤色是一种病态的白皙，一双眸子温润若山间清风，朗朗若天边皓月。
此刻，他清俊苍白的面容满是疲惫之色，眉头紧紧地锁着，刚刚至近前，便焦急的开口道：“父王，母妃她怎会突然••••••”
我愣愣的看着他，半天没回过神来。原来这就是周子潇么？可是，他怎会是这幅模样？
“周国世子身有残疾，不良于行，你竟不知道么？”耳边传来公孙恪压低了的声音，我愣了半晌，才发现他是在对我说话，木木的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心头却突然有些不快起来。难道，这就是血脉相连的感觉？因为，周子潇和我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所以我便不能容忍旁人说他身有残疾？
“潇儿，你回来了，你母妃她••••••咳••••••”周王咳嗽一阵，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快去见见她吧，她一定一直在等你回来。”
“父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舅父被打入了天牢，母妃又••••••宸儿？！”周子潇一抬眼看见站在周王身后的我，一声惊呼，“是你吗？”
我未料到他竟一眼便认出了我，禁不住一愣：“嗯？”
周子潇温润沉静的眸中波光粼粼，苍白的脸色因为激动多了一丝绯红，道：“真的是你？宸儿，你何时回宫的？”
“你认识我？”难道他知道宫里的那个不是真的？不对啊，若是他知道真相，那么为何陈妃会弄错目标，千方百计的派人刺杀那个假的公主？
“傻瓜！你是我血脉相连的亲妹妹，我怎么会认不出你呢？”周子潇看着我的目光中满是怜惜和欣慰，薄薄的嘴唇几番颤动，似有千言万语想要与我诉说，最终却只化作了一声叹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世上，也许当真有一种人，你一见他便心生亲切，对他生不出半分的怀疑和恶意，我想，周子潇便是这种人！他的母亲恨我入骨，而他见到我时，却如此激动，明明是如此不合情理，而我，却半点都没有怀疑他是在演戏。
葬了陈王后，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崎岷山周王陵回到王宫已是入夜时分。
公孙恪和公孙栎二人在回宫的路上相继以莫须有的理由向周王告了退，我想大约是又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然不会将他二人一起惊动。
周王本就身子不好，一整天折腾下来更是雪上加霜。晚膳端上来只喝了几口清粥而已，便是这几口清粥，也是我再三相劝才勉强咽下去的。
“宸儿，过来父王这里。”将伺候的宫人都打发下去了，周王歪靠在榻上，微笑着对我招了招手。
我走上前跪坐在床榻边。他伸出手似乎要来抚我的发，我下意识的一躲，他的手一僵，终是无奈的缩了回去。他强颜笑了一笑，语声越发的温和起来：“这几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是不是吓坏你了？”
我心头一酸，想起他这几日待我总是这样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便越发的不是滋味起来。
我伸手握住他缩回去的右手，灿然一笑，道：“父王看我像那般胆小的吗？若是这般便吓坏我了，我又岂配做父王和母后的女儿？”
“你••••••你叫我什么？”他一把握紧我的手，竟激动得浑身发颤，哽咽着道：“宸儿，你终于肯叫我‘父王’了吗？宸儿，你知不知道父王有多开心？这些年来，我做梦都在想着能再听你叫我一声‘父王’，能再看着你对我撒一撒娇，能再缠着父王推着你荡秋千••••••可惜，你却忘记了那些事，甚至连父王母后都忘了。你可知道，你是父王在这世上最大的牵挂，只有看着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父王才可以安心去见你母后。”
“父王，”我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我••••••最近几日我发现已经慢慢的开始想起小时候的事了。”我没有撒谎。在周王宫住的第一个晚上，我便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梦中总有一些凌乱的片段断断续续的变换着，一时是在周王宫，一时是在明荷园，一时又是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因为太过混乱，我一直理不清楚，所以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但是，我心里却隐隐约约的觉得，我怕是要恢复记忆了。
“真的？！”周王愣了一愣，待反应过来我的话，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竟是说不出的怪异，“你想起过去的事了？”
“不是，”我虽不太理解他为何这幅表情，却也没太在意，只道，“其实并没有完全记起来，只不过有些模糊的印象而已。父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是如何出宫的？”
周王沉声道：“都是父王不好，本以为将你送出宫便可以远离是非，没想到最终还是将你卷了进来，早知道是这样，也许当年••••••哎！我和你母后一直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担心什么？”我疑惑的道，“当年真的是你将我送出宫的？可是为什么我会失去记忆呢？”
“你之所以会失去记忆，说起来都是因为我的疏忽。当年，你母后去世，我悲恸难抑，十分消沉，成天将自己关在房里不问世事。直到那天宫人惊慌失措的来禀报，说你不慎跌入了御花园的水池中••••••”周王闭了闭眼，似乎想到了当时的情形，身子微微的颤抖起来，脸色煞白一片，“那时正是严冬••••••池水冰寒刺骨，我赶到的时候，只见你躺在地上，小小的身子被冻得发青••••••一丝活气都没有了••••••”
看来我这些年来一直做的那个噩梦就是那次落水的情形，难怪我一直觉得那样真实，原来真的是我亲身经历过的，那个感觉太过刻骨铭心，所以即便我忘了之前的所有事情，却始终没办法忘记那种恐惧的感觉。
“你被救上来之后，一直气息微弱，昏迷不醒，宫里所有的御医都束手无策。那些天，我日夜不眠的守在你身边，却只能无奈的看着你的气息一天天衰弱下去。直到有一天，王宫中深夜闯入一位少年公子，他自称能够救活你。”
少年公子？难道是萧瞮？可是他不是说是在路边捡到的我吗？难道真如公孙恪所说，他是在骗我？！他说是随口为我命名叫“穆尘”也是在骗我，“穆”取自娘亲的姓氏，而“尘”却是由“宸”化来的。那个讨厌的萧瞮，竟然还说我是被人遗弃的孩子，命如尘土，所以为我取名“尘”！
对了！
难怪当初公孙恪看到我背后的凤凰胎记又听闻我叫“穆尘”后会说这是个好名字，原来他那时便已经确定了我的身份了，后来的诸多试探其实不是在试我的身份，而是在试探我是不是真的失忆了！
我正在沉思中，周王接着道：“我虽然不太相信他如此年轻就会有那样高明的医术，但是仍旧想试一试，可谁知他答应救你却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将你交给他抚养。”
我一愣：“交给他抚养，为什么？”
“因为那是你母后的意思。”
我愈加迷糊：“母后？母后那时不是已经去世了吗？怎会是母后的意思？”
“他手上有你母后的亲笔书信和信物，他说这是你随你母后从上京回周国之时，你母后亲手交给他的，让他在听闻你母后的死讯后便来将这封信交给我，然后将你带走，亲自抚养你长大。想必那时，你母后便已经发觉自己可能将不久于人世了，所以才会将你托付给他。”
“那么他和母后到底是什么关系？”母后怎会将我托付给萧瞮呢？她一个大家闺秀怎会认识萧瞮这样的武林中人？
“我也不太清楚，你母后信上只说是旧识，让我放心的将你交给他，他绝不会伤害你半分。”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周王，问道：“你看到了母后的信，所以就将我交给他了？一个你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周王道：“当年，你母后莫名死於非命，我必须要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为她讨回公道。而你，失去了母后的庇佑，在这深宫中又如何能教我放得下心？能得你母后以你相托的人必是极得你母后信任的人，况且，他也答应我绝不将你带出永清城一步，永清城中王宫密探众多，所以我才放心的将你交到他的手上。后来，据探子回报你醒来之后谁都不认识，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我想，许是老天也觉得你不应该困在这深宫中长大。”
“所以你便找了一个女孩冒充我养在深宫？然后再冒充我嫁给太子宏博？你可知道这本不该是她要承受的命运啊，她本该自由自在的长大，然后与一个自己心仪的男子携手到白头的。如今她却为了这本不属于她的命运不顾性命的逃出王宫，落在了太子宏博的手上。”
周王忧虑的看着我，良久，叹息道：“以前我总担心你会和你母后一样，事事为人着想，委屈了自己，从小便刻意娇纵你，宠着你，没想到你终究还是生成了这样的性子，你这样良善，如何能在这样波云诡翳的乱局中生存下来？”
我想，他其实是多虑了。我虽品性不坏，却也并不是什么愚善之辈，更是从来都未曾有过什么牺牲自己保全别人的伟大情操，只是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别人代我受苦受难，而且一代便是这么多年！其实说白了，我也不过是骨子里不想欠了旁人什么。
“你说母后死於非命，这些年来你可曾查到什么？母后当年到底是为何人所害？难道她真的如公孙恪所说是中毒身亡的吗？”
“公孙恪所说？”周王一凛，正色道，“你母后中毒身亡是公孙恪告诉你的？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说了当年母后嫁来周国之前与昭文帝的一些旧事。”我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他怀疑母后其实是为昭文帝所害。”
“他竟然什么都知道，难怪他当初会找上我，”周王喃喃的道，“果然不愧是五公子之一！看来这天，怕是马上就要变了。”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周国子潇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