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墨青城

22、第二十二章

　　22、
　　父皇说的没错，情爱诸多变化。心动或心死，有时也是一念之间。
　　我喜欢衡逸，却不知喜欢的只是自己画就的一个虚影，美轮美奂的一幅镜花水月。现在想来，能坐上储君之位的皇子又岂是只会和颜悦色的角色。他一头虚与委蛇的牵着我，一头又软硬兼施的抓着翡翠亦不过调剂情趣的小小手段罢了。只怪我被那粲然眉目迷了眼，此刻方才看分明。
　　情发乎于心，本是最干净美好的所在，该当坦坦荡荡。既然它已经失去了本来的样子，又何必再苦苦纠缠。
　　如今我想明白了，这婚结不得。
　　只是这婚约就如蛛网千丝万缕牵扯着整个青丘。况且我不愿伤了翡翠，亦绝不能在人前说出悔婚的原因。大婚之日悔婚，出尔反尔，等同于辱没天家尊严，势必会引来干戈毁了青丘盛名。这之后，与天宫的联盟、与魔族的关系、在四海八荒的地位都会受到影响。纵然有父皇相护，我身为一族公主，又岂能自私的毫无担当不管不顾。
　　所以我才会来求云止。
　　远古神祗身份超然，法力修为更是远远凌驾于众仙之上。非但四海八荒的仙族要顶礼朝拜，连天宫皇族亦要小心顾忌。若说这茫茫仙界还有谁能拦的住这场婚事，唯有他。
　　他本是一身逍遥的神仙，我却要他揽事上身与天宫结怨，实在是厚颜无耻强人所难。我心中有愧，伏地叩首：“上神几次三番出手相救，琉璃感激五内。前恩未报，今日却又厚着脸皮来求上神，实在是因为走投无路。此事难为，若是上神不愿相助，琉璃亦无怨言。”
　　他久久没有说话，沉默无声的蔓延让人心头发紧。我只安静跪着，不敢抬头。
　　有风吹落枝头桃花，轻巧落在地上。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只听他开口道：“把头抬起来。”
　　我懵然仰起脸，正对上那双如清泽般的修长眸子。云止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温润柔和的目光中有着些许看不懂的暗涌，薄唇翕动：“我若替你挡了，你要如何谢我？”
　　我愣了愣。
　　是了，我每每受他帮助、得他恩惠，嘴上说的欢快却根本没想过要如何报答。可我又能做些什么来回报于他？
　　“若上神愿助琉璃了断这桩婚事，琉璃愿一生在上神身边随侍，端茶倒水，听凭差遣。”这番话里的每一个字，我都说得无比郑重。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的任性妄为陷青丘于困境。他若肯出面帮我，我便是为他当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他勾唇笑了，容颜清俊如画：“这报酬听起来倒也不错。”说完丢下一句“回去吧”便回身进屋。
　　我心中一跳，知道这算是答应了。
　　他竟连缘由也不问。
　　我默默起身往回走，行至寝殿门外，却见黑曜站在廊前，身后没有亲兵随侍。
　　“皇兄怎么在这儿？”我有些诧异。
　　“你去哪儿了？”黑曜面无表情地问。
　　“睡不着，四处转转。”
　　他扫了一眼我赤着的脚，皱眉道：“你这礼仪都白学了。”说着抬手摘了两片叶子，用了法术变作一双小巧绣鞋放在她足前，“穿上。”
　　我依言穿好，笑道：“皇兄难道是来给我送鞋子的？”
　　“有些话对你说。”黑曜向来不苟言笑，说话做事都很沉着从容，很有储君风范。“天宫不比青丘，你出嫁之后事事要注意分寸，不可再与太子之外的男子亲近，也不可像今日这样赤足乱走。”
　　“哦。”我低低应了一声。
　　“女子身居妃位，名节很重要。有些瓜田李下的事便要避开些，不可让人抓了把柄。”片刻他又补了一句，“尤其是离他远些。”
　　我心知黑曜说得的“他”是谁，无奈道：“我与他并没有越轨之事，在禁地也是……”
　　他打断了我的话：“他看你的眼神不同。”
　　我愣了一下。
　　一袭黑色蟒袍将黑曜颀长的身躯映衬的挺拔如松：“早些睡吧，明日我为你送嫁。”
　　我点点头，眼眶微红的转身进屋。黑曜与我聚少离多不够亲厚，却仍是个好兄长。

　　满怀心事又如何睡得安稳，我翻来覆去为明日的迎亲悬了一夜的心。
　　天蒙蒙亮便有一群侍婢涌进屋子替我穿衣打扮。脸上施了脂粉，屋内点了熏香，我被十余层裙袍裹着，硬挺着脖子撑住那纯金打造的凤冠，鼻息间全是厚重香气，说不出的腻味。我手里攥着那块红盖头，如同傀儡般坐等衡逸上门，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猜测云止会怎么做。
　　要拦下这婚事，总要有个由头。
　　云止可以说我命中带煞，弄不好会克夫。天宫太子如此金贵自然性命要紧……等等，那我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或者说我这胎里带下来的病凶猛异常，目前不宜成婚。但是天宫有那么多医官，恐怕不好蒙混……我越想越着急，脸上却要装出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实在是憋得慌。翡翠陪在我身边，恐怕也是心事重重，两人不约而同的都异常安静。
　　听得外面雷声阵阵，紧接着悠扬仙乐由远而近。小桃推门进来，将喜帕往我脑袋上一扣，嘴里嚷着：“来了来了!”便拉我出门。我随着她跌跌撞撞往外走，视线让那碍事的红布遮了，只依稀能辨别出是往正殿的方向。片刻，小桃停了步轻声叹道：“天宫排场真大。”
　　看来是到了花轿跟前了。
　　“阿璃，我扶你上轿。”身侧传来衡逸温润如玉的声音。
　　他叫的亲热，我身子一僵。手肘处感觉到碰触的一刹那，忽的狂风乍起。
　　猛烈风势席地而来，瞬间将我头上红帕吹上半空。凤冠亦被掀翻，珠钗环佩尽落，一头乌发散在风里。
　　天马立身而起不安地嘶鸣，站在轿旁的宫婢被吹得跌坐在地。十二名力士抬着的轿子还算平稳，轿顶挂着的金铃叮当作响。衡逸亦被这风吹得小退半步，手指堪堪与我的胳膊错过。
　　父皇正要施法遮挡，这风却力道骤减，化作微风，不徐不疾地温柔拂过。
　　风起处，云止缓步而来，面如冠玉，眉似山峦，似从那丹青中走出来一般不染纤尘。唯有那一双眼眸静若深渊，深邃而清冷。
　　我一直不安的心忽然沉静下来。
　　他来了。

　　“衡逸不知上神在此，未及拜见，望上神恕罪。”刚才的风让他意外，却又不能表现出来，面上仍是一副谦和有礼的样子。“今日是我与琉璃大婚之日，若是上神有空……”
　　话未说完已被打断。
　　云止轻轻勾起唇角，眸中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真不巧，我倒真有些忙。”说完手指一晃，我惊叫一声，被一股无形气劲径直扯到他身边。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上神!”父皇大惊。
　　“上神这是何意？”衡逸收了笑，声音有些僵。
　　云止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乖徒儿，为师何时准你嫁他了”
　　听清这句话，人群中一片惊讶。
　　我眼角一抽。
　　这演的是哪一出？我几时成了他徒弟的？
　　所有目光聚焦在我身上，我一咬牙在他身边跪下，硬生生装出一副哀怨表情道：“师父……”
　　这一声喊，众人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父皇脸上闪过一丝惊诧，继而很快平复，神色中有些无奈。黑曜则是满眼的不可置信。翡翠僵在原地。衡逸隐隐的皱了眉。
　　“昨日求我救你性命时，你立了什么誓？”云止垂着眼角道。
　　我脑筋急转，飞快地思索出一幕师徒戏码配合他演道：“徒儿立誓要尽心侍奉师父十载……”
　　“很好，去把这一身红脱了。”师父大人利落地打断我的话。
　　衡逸的脸色极为难看：“衡逸不知琉璃拜您为师，礼数不周请上神恕罪。只是天宫与青丘早有婚约，今日已是大婚之日，此时终止未免遭人非议。况且太子妃嫁入天宫亦可以尽心侍奉上神，尽徒儿本分。”
　　一声轻笑中满是嘲讽的意味。
　　刹那间一切静止下来。周围的建筑开始缓慢崩塌，连地面都一块一块地沉了下去，脚下化为万丈深渊。洪水翻天而来，以吞噬一切的态势漫延，怒浪将那顶硕大花轿顷刻吞没。宫婢和力士们惊惶大叫着在潮水中挣扎，被翻卷的浪潮淹没，再无声息。我与云止仿佛被包裹在一层透明的气障中，没有一滴水可以接近。

　　这是云止的幻境。他居然能同时控制住这么多人，而且这种真实感简直……骇人。
　　最无力的事莫过于明知身陷幻境，却根本无法抵挡。
　　黑曜的真气如小舟，须臾之间便覆没在洪流中。衡逸身边的侍卫无一幸免，他拔出腰间的乾坤剑屏气凝神相抗。那剑是神器，由可劈山断流定乾坤，故名。而此刻我清楚的看见那剑上不断出现一道道裂隙，最终在他的手中断成许多截，接着他的红衣便被巨浪吞没。唯有父皇和几位皇族长老勉强撑起一块淡金色的屏障，将他周围的一小块区域与洪水隔绝开来，而那块区域却在不断缩小。我有些惊惶地抓着云止的袍角，喊道:“上神……”
　　“哦？”他用眼尾扫我一眼，“你叫我什么？”
　　“师父……”我哀切地仰着脸，看见他深黑长睫动了动，眼里有了一丝捉摸不定的戏谑。
　　顷刻间，滔天洪水不知去向。花轿碎成了一堆木屑，地上横七竖八倒着一堆人，翡翠和小桃也在其中。我想要起身过去看看她们的情况，却被他横了一眼：“老实待着。”
　　衡逸仍有意识，面色惨白的委顿在地，不断喘息。
　　云止走到他面前，踢了踢那柄断剑，“真是糟蹋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太子，眸子里的清冷如漫天风雪，“别说我不准你娶她，便是我现在杀了你，区区天宫又奈我何？”

　　提前预祝五一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