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墨青城

23、第二十三章

　　世事无常。
　　一个时辰前我还穿着凤冠霞帔等着上花轿，一个时辰之后我便满嘴是油的坐在凡间的饭庄里啃鸡翅膀。
　　没错，是云止带着我来的。他面不改色的弄坏了花轿，浑身杀气的威胁了衡逸，一句耳语搞定了父皇，然后堂而皇之的带着我出了青丘。
　　至于那句耳语说了什么，我问过，他笑而不语。
　　此刻，地瓜正卧在我手边，一边舔盘子，一边目露凶光地看着云止。它这几日不知去哪儿了，在我要跟云止离开青丘的时候一个猛子扑到我怀里，扯都扯不下来。我只能将它带了出来。
　　之前饿了那么多天，后来又一直提心吊胆的也没吃过多少东西，这会儿我恨不能一次都补回来，吃相自然不太雅观。而对面的云止将仙气掩了，又变成初时见过的宋允之样儿，身着白色锦袍，修长手指把玩着黑骨折扇，在我的衬托下更显风雅，吸引了不少视线。旁桌的几个姑娘更是咬着耳朵对他评头论足。不一会儿小二送了一壶酒来，眼睛弯成两道缝：“这酒是天字雅间的慕容小姐特意命小的送给公子的。”
　　我将小二招的近些，小声问：“这慕容小姐是何人？”
　　“客官您连慕容小姐都不认识啊。”他瞪着眼大惊小怪。
　　区区一个凡人，我岂会认识。我举出个百试不爽的由头：“我们是外地来的。”
　　边上有人招呼他，小二迅速抓住重点一言蔽之：“她爹慕容岱是安城首富。”
　　原来是位土豪千金。
　　我将那酒倒了一杯递给云止，笑吟吟地说：“师父，你要是去那边坐坐，咱们的饭钱就能省下来了，搞不好还能吃住行全包。”
　　“哦？”他扫我一眼。
　　我被那冷光看得心头一凛，义正言辞道：“不过师父是堂堂上神，岂会为了饭钱出卖色相。我开个玩笑罢了。”
　　他面色稍霁，视线在那天青色的酒壶上掠过。我忙倒了一杯放在他面前。
　　我不曾想到他会用这样的方式为我悔婚，以一己之力挑起所有的责任，没有让我担负半分。虽说这师徒的名分来得儿戏了些，但我当日“愿一生在上神身边随侍，端茶倒水，听凭差遣”的誓言并非儿戏。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唤我为徒，我自当尽徒弟的本分。况且给他做徒弟根本就是捡了个大便宜，恐怕下回太子殿下再见我，也得规矩行礼了。想到这里我偷瞄他一眼。
　　云止悠然靠在椅背上摩挲着手中的扇骨，抬眼正对上我的目光，黑白分明的双瞳泛着安静而沉郁的光。
　　我没来由的心头一跳，缩回视线，拎起酒壶又倒了一杯，还没送到嘴边就却被地瓜一爪打翻，泼了一身。
　　“你这呆猫……”我揪着它的后颈将它拎起来教训。云止摇着扇子在一旁轻笑道：“它虽然呆，也知道生人喂的东西不能乱吃。”
　　地瓜叫了一声，很嫌弃地瞅着我。我愣住。这壶酒莫非有什么问题？
　　“吃饱了？”云止看了看桌上被扫荡一空的碗盘，见我点头，道：“走吧，去那边坐坐。”
　　我眼角一跳：“师父你要是没钱变几个出来好了，不用亲自出马用美人计吧……”
　　“刚不是还打算用我换饭钱来着么？遂了你的心，还不满意？”
　　“呃，万一对方是个又丑又胖的，我怕师父你受委屈。”我苦口婆心。
　　他横我一眼：“既然人家这般有礼，我们总该聊表谢意。”说完起身向雅间走去。我忙抓着地瓜跟上去。
　　雅间外站着一个清秀小厮，云止说：“烦请转告慕容小姐，多谢她相赠美酒。”那小厮立马进去了，不一会儿出来道：“小姐请二位进去说话。”
　　硕大一张桌子只坐着一个姑娘，身后站着一堆伺候的丫鬟仆妇。满满当当的一桌菜几乎没动几筷子，我在心里默念浪费可耻。
　　慕容小姐身着鹅黄裙端坐在主位上，身量纤瘦，皮肤很白，一副弱风拂柳的姿容。瞧见云止进来，错愕一瞬，继而白皙脸上透出一抹红来，开口道：“二位若不嫌弃，可与我同坐一席。”
　　“小姐言重了。”云止坐下来，“在下宋允之，这是舍妹宋琉璃。”
　　我坐在他边上默默无言。这辈分升得好快，没一会儿功夫和上神大人成兄妹了。宋琉璃倒是比胡琉璃好听些。
　　“看宋公子不像是本地人。”慕容小姐说。
　　“我俩是临川人氏，此去帝京收账，顺带游历一番，听闻安城牡丹开得好，便来看看。”云止看着她悠然道，“不想遇见慕容小姐，实在是缘分。”
　　“要说牡丹，整个安城都寻不到比慕容府更好的了，我家小姐亲手种的更是一绝。”她身边立着的一个绿衣婢女颇有些骄傲地插嘴。看打扮她应该是这位小姐的贴身侍婢，地位高些，说话也大胆一些。
　　“原来慕容小姐也是爱花之人。”云止眉目含笑。他原本就风姿卓然，这会儿笑起来更是如烁烁明珠，让人移不开眼。
　　我咽了口唾沫。师父，你这美人计用的也太敬业了。
　　慕容姑娘一双眼睛痴痴地停在他身上，竟连话都忘了说。我低头轻咳了一声她才缓过神来，红晕在苍白的脸上蔓延开来，缓缓说：“既然如此有缘，两位不如去我府中小坐，看看青冉种的那些牡丹。”
　　原来小姐闺名唤作慕容青冉。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云止眸色深深。

　　慕容府果真气派，比青丘的宫阙还大许多，庭院错落，回廊曲折，弯弯绕绕转得我连方向感都没了。
　　绿衣婢女前头引路，云止和慕容青冉有说有笑并肩而行，我抱着地瓜跟在后面好似拖油瓶。
　　没法子，天要下雨师父要泡妞，我拦也拦不住。
　　花园里植了不少名贵花草，盆景也栽的十分精致，却没见有一盆牡丹。我正诧异，听慕容青冉说：“青冉独爱牡丹雍容气质，所以全部移到自己院子里去了，两位这边请。”
　　虽说这朝代民风开化许多，女子不再拘于深闺，但引陌生男子进入自己所居的院落仍是极为不妥的。那绿衣侍婢倒像是早知如此一般，对她家小姐的大胆邀约波澜不惊。
　　我思前想后心念一动。这位慕容小姐行事实在诡异，从那壶酒开始，处处透着古怪。而且细看来，她那白皙的肤色白的有些不同寻常，竟没有一丝血色，简直就像糊了一层纸。但若她是妖魔，我又怎么会却感觉不到任何气泽？
　　“好。”云止答得悠然。

　　踏进院子，我不由打了个寒战。伏在我臂弯中的地瓜猛地直起了脖颈，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前方。
　　院中满满当当都是牡丹。种在花盆里的，栽于地上的，悬在架子上的，石榴红、佛顶青、花子红、魏紫、姚黄、赵粉、各种颜色各种形态将整个院子重重包裹，每一朵都开得张牙舞爪，将那座孤单绣楼簇拥其中。
　　这繁花似锦的景象照理说该是美极，却透出一股阴森来。大约是方位的关系，院落基本照不到阳光，而这些花却长得如此繁盛，本就十分诡谲。我心中有些发凉，觉得这迎面吹来的风愈加阴冷，转头去看云止。
　　他亦侧脸来看我，深黑色的眸子十分清亮，让人不自觉地安下心来。
　　我们在花架的石凳上坐下，绿衣婢女端了茶过来。云止赞道：“慕容小姐的牡丹栽培得果然精妙。”
　　“多谢宋公子夸奖。”慕容青冉的目光不自觉地掠过绣楼，脸上绽放出一层薄薄的笑意来，“公子请用茶。”
　　看见他端起茶盏，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我不知他为何要来此，但眼前的情况如此怪异，这茶明显有问题。
　　他看似不经意的瞥了我一眼，弯了弯唇角，将茶盏又放了下来道：“这院子里的牡丹风情万种，看得在下眼花缭乱。不知慕容小姐最喜欢哪一株？”
　　她愣了愣，手指抚过一株近处的魏紫道：“若说喜欢，都是我自己种的，也分不出上下来。倒是这株多花了些心思。”说罢她反问道，“宋公子可有入眼的？”
　　“在下觉得那株不错。”云止用扇子指了指绣楼边的一朵硕大饱满的紫花。
　　她的表情僵了一瞬，低头抿了口茶，笑道：“想不到一株普普通通的墨魁，居然能讨公子喜欢。”
　　“虽然不是名贵品种，却十分独特。”他嘴角带笑，折扇漫不经心地在手中轻敲着。“能让慕容小姐心甘情愿的做饵，也算本事。”
　　慕容青冉脸色大变，倏然起身，衣袖带翻了石桌上的茶盏。
　　风卷着淡淡的血腥之气缭绕在四周，一个紫袍男子出现在绣楼的门口，形容俊美，眼角有一块紫色的花型印记。他挑起下巴，阴沉开口：“青冉，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