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浪雪

2、第 2 章

　　连续三声，四散的弹片从脸颊边飞过，刮得生疼，三只骷髅一样的丧尸猫同时落地，被炸开花的头颅犹如三个砸烂的西红柿。
　　“宓黎，赶快去打扫干净。”
　　她浑浑噩噩地走过去，用打火机一个个点燃了丧尸猫的尸体，看着三堆小小的篝火燃烧起来，恍然打量着来人：“域修，怎么是你？”
　　那个人摘掉了防毒面具，拉开领口长长地吐了口气，无奈地看着她：“宓黎，被丧尸猫咬死可不是什么光荣的死法，尤其是你还打死了那么多丧尸。枪呢？”
　　她讪笑了：“没子弹了，我本来想回板房的仓库取的。”
　　域修连连摇头，有点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算了算了，不要回去了，一路上也不安全，还是呆在市中心吧。”犹豫了片刻，他别有深意地笑了，“反正也是最后几个小时了。”
　　宓黎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一瞥之间，看到他颈上有一片新鲜的伤口，还有晶亮的淋巴液不断渗出来，心口又是猛地一撞：“你受伤了？”
　　他下意识地碰了碰颈边，因为疼痛，连忙缩回了手：“没事，是弹片划伤的，你那里还有破伤风针不？”
　　宓黎连忙脱下防护服，拿出随身携带的药品袋。身上还有最后一支葡萄糖和破伤风，她把两只都递给了域修，他迟疑一下，却只接过了破伤风：“这个留给你吧，我对着丧尸也吃得下饭，用不着靠这个过活。”
　　域修挽起袖子，抽出一根皮筋熟练地绑紧了小臂上方，看到血管突出来，立刻一阵扎下去，缓缓注射进去。
　　活在这座城里，能量和药物都靠着血管注射，唇齿和舌头完全失去了效用。两条胳膊布满了针眼就换大腿和脚踝，最后人都像筛子一样——她在心里抱怨着，也有种佩服域修，练就了对着丧尸吃饭的绝学。换做她，宁愿天天打葡萄糖。
　　忽然间，她想起了他刚才说的话：“弹片？你把哪里清盘了？”
　　他沉默了一阵，那个答案仿佛很难说出口，宓黎有了预感，还是不敢相信：“不会是……”
　　他不说话，算是默认了，宓黎顿时愣住了，一屁股坐在路边，怔怔地看着他：“你把我的学校炸了，让我以后去哪儿上班呢？”
　　域修摊了摊手：“丧尸实在太多了，我没有那么多子弹，只好拉响了炸弹。”你可以换一间学校嘛，你是那么好的老师，哪里都会要你的。
　　零星的丧尸，他们还可以一枪爆头解决，碰到丧尸密集的场所，只能大面积地炸开。考虑到以后城市还要重建，“清盘”是大家最不喜欢的方式，更何况是她工作的地方。
　　她还是不能接受，认真地与域修对视：“可是……那还是咱们毕业的地方啊，读书的时候……多美好啊！”
　　域修微微有些错愕：“你……好像很怀念？”
　　宓黎撇了撇嘴，托着下巴陷入了回忆：“你不怀念吗？那时多年轻。”身边的人半天没有回忆，她自顾自地笑了：“哈哈，我还记得化学课上咱们两个坐同桌，有一次那个实验有爆炸的危险，我根本不敢动手，你也怕得要死，最后还是你咬着牙做的，当时我觉得你可英雄了。哈哈！”
　　他终于跟着笑了，又去不由自主地碰脖子上的伤口：“现在四处打僵尸，倒没有当时英雄了吗？”
　　他那个下意识的动作让宓黎有点担心，又不敢多问，仿佛害怕她最恐惧的事情，就是答案。
　　宓黎在裤兜里摸索，半天才把那半盒烟找出来。刚才一番惊魂，烟盒都被汗浸湿了，点了两次才点燃。
　　周围都是丧尸燃烧的灰烬，还有几簇没有完全熄灭的火焰，哔哔啵啵地响着。空洞的街上，吹起低矮的夜风，卷起一片片残骸。
　　“瞧瞧你，哪儿像个人民教师。”域修叹息着，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玩弄着她的打火机。那上面饶有兴趣地用水晶贴纸拼出学校的校徽，真像她的风格。
　　宓黎满不在乎地瞟了他一眼：“那有什么，我又不会在学生面前抽。”她吐出一口烟雾，悠然神往起来，“喂，出去以后你要干什么？”
　　域修对这个话题并不是很感兴趣，又不忍心拂了她的兴致，勉强想了想：“先睡觉吧，然后好好吃一顿。”
　　她挑了挑眉端，拱了域修一下：“然后去见女朋友们？”
　　他嗤笑了一声：“什么女朋友？八卦都是从你那里传出来的，这个爱好倒是一点儿都没变过。”
　　出去以后……一个月里每天想的都是这件事，眼看就快成功脱身了，却又茫然了。好像应该认真洗个澡，再躺到一张真正的床上睡一觉。嗯，还要找个新的城市安家落户，然后找份新的工作。
　　工作……远离人类社会几十天，自己好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睡觉时也扣着扳机不敢松开，睁开眼睛想的就是丧尸。要重新走上讲台拿起课本，还真要适应一段时间呢！
　　“喂，你说出去以后，是不是应该先找心理医生？我现在看到有人迎面走过来，就想一枪爆头。”
　　域修闷闷地应了一声，却分明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
　　“域修！”她忽然在耳边大叫他的名字，吓了他一跳，“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他皱了皱眉，隐约想起了什么，忽然在裤兜里摸索起来。宓黎故意逗他：“你找烟吗？我这里还有。”
　　他冷笑一声：“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小心教坏小孩子！”他从裤兜里找出来的，竟然是一个小巧的红绒盒子，对着灯光打开了，宓黎喉头都是一紧，咽了口口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没有注意宓黎的神情，看着盒子里的东西，淡淡笑了一声：“城市封锁前的最后一天，正好在市中心看到减价，就买了这个，想不到第二天就紧急封锁了。”
　　月光石宛如一只圆圆的小猫的眼睛，一线光晕游走不定。正是她看中的戒指！猫？一想到这个动物变成丧尸的模样，她忽然扫了兴。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可以出去以后再送给你女朋友啊！”
　　他犹疑片刻，把戒指放了下去：“女朋友？现在没有了。”
　　“没、没有了？”她差点惊喜地叫出来，马上又装出理解的样子，默默点点头。
　　他甩了甩头，随手把盒子扔到了一遍，戒指叮叮咚咚地滚出来，宓黎差点要心疼地咬手指头。这个混蛋……故意的吗？“喂，喂喂……你要是不要的话，卖给我好了，出去以后给你钱好吧？”
　　域修有几分诧异，一时发愣起来，半晌才啼笑皆非地挑了挑唇角：“那你拿着吧。”
　　宓黎连忙追着戒指跑过去，急不可耐地往手指头上套。真倒霉，好不容易拿到手，偏偏这两天睡不好有点浮肿，手指头都粗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戴进去。域修看得好笑：“小心摘不下来，看你怎么办！”
　　她才不理会，得意洋洋地欣赏着自己的手。紧是紧了点，石头还是很漂亮。
　　拿到了心仪之物，她忽然又有了力气，拍着身上的尘土：“现在咱们去哪儿？最后一天了，不要干坐在这里嘛！”
　　域修撑着额头想了想。市中心一直是丧尸的重灾区，虽然没有被“清盘”，但几座购物中心都被丧尸们毁了，指不定哪里还藏着漏网之鱼，是绝对不能去的。学校刚刚被他“清盘”，现在是一片废墟。还真没有什么值得去的地方了，何况现在整座城像死域一样，毫无生气。
　　宓黎忽然想到了什么，激动地连忙晃他的胳膊：“酒吧湖区！那里还可以走走吧！”
　　那个地方就在学校不远处，本来只是一个野湖，这两年被开发商好好地整治了一番，湖底清淤，周围建了一圈情调慢摇吧，是他们聚会的首选之地。
　　“就去那儿吧！当初咱们上高中的时候，还是你带我去的第一次呢！”
　　域修哭笑不得，无奈地浇灭了她的热情：“你是不是忘了，那里是丧尸重灾区，湖里泡的全是爆头的丧尸，简直像个粪池，你去那儿做什么？”
　　她眼里闪着亢奋的光，才不管域修的警告，坚持把他拽了起来：“最后一天了，要好好怀念一下这个地方，趁着那里还没被‘清盘’，再去看最后一次！”
　　域修彻底无奈了，她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就一定要马上实现，暗暗数了数枪里的子弹。到天亮还有四个小时，只要不碰见大批丧尸逼近，子弹还是能支撑的。
　　“走吧。”
　　宓黎大喜过望，走起路来都格外有力气。上学的时候虽然也无数次和同学在这里玩，却从没试过在这个时间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周围的建筑被打碎了门或窗户，在死寂中有种颓废的气氛。昏黄阴翳的灯光宛如油画上的底色，奠定了视野荒凉萧瑟的基调。
　　这时候要是有台单反，应该能拍出凛冽风的文艺照。
　　她看着旁边路过的事物，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喂喂，你看那个，多人自行车啊！上高中时咱们老说要骑一次，现在都没骑过……哇哇哇，这家酒吧有正宗的瑞典伏特加啊！在国外上学那会儿我们总喝这个……域修，你说句话好不好？你跟在后面一声不吭，跟丧尸有什么区别？”
　　他苦笑了，清了清嗓子，涩涩地接上她的话题：“我也只能喝点啤酒，但是……也没在这里喝过。”
　　宓黎仰视着酒吧歪了的牌匾，叉着腰下决心：“出去以后，我一定要找一家酒吧好好喝一顿，红白啤混着往下灌，不喝到胃出血我绝不出来！”
　　域修一直沉默地听着，脸色却越发阴沉，在她满脸雀跃地回头征求自己的意见时，那股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愤怒与暴躁忽然爆发出来——“不要再说了！宓黎你闭嘴！”
　　她被吓住了，神色惊愕，域修的怒火彻底倾盆而下：“你不要再装傻了！我们出不去的，我们马上就要被埋在这里了！你还幻想什么！”
　　——“你以为外面的人会冒着风险，让我们出去吗？在他们眼里，你我和丧尸无异！几个小时之后，这里就会有一次大‘清盘’，我们……我们都会被炸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