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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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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依然有风在盘桓,将恶战之后的痕迹一起卷走,却刮不起弹壳、血迹和碎玻璃。湖里泡满了腐烂的丧尸,血浆和腐肉不时冒出粘稠的气泡。
域修呼吸粗重,颈上的青筋道道□□,他再次忍不住伸出手,挠发痒的伤处。因为暴怒,脸颊涨成铁青的颜色。
他发泄完怒意,蓦地又茫然了,慌忙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喃喃自语:“我说的都是什么啊……宓黎,对不起,我……”
这一次,宓黎没有说笑,她定定地注视着域修,喉头分明哽咽了。
域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说出来呢?我不说,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恼怒而懊悔,他登时语塞了,不知怎样弥补刚才的言行:“宓黎……当时你明明有机会离开的,可是你非要呆在这里。打僵尸是很好玩的事吗?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啊!”
她不答话,颓然而缓慢地坐了下去,无助地在兜里摸索着什么。烟盒里还有最后两支,她的手几乎有一点颤抖,打了几次打火机,才终于点燃了香烟。
那么微量的尼古丁,不够她捋顺思路,恢复神智。
域修缓缓坐在她旁边,撑着额头,嘴唇干涸:“宓黎,给我根烟。”
她转头看他,惨淡地笑笑:“你又不抽烟,就剩最后一根了,别浪费。”一看到域修的眼睛,却又不忍心拒绝了,把最后一根抽出来递给他,用自己烟上的一星火光点燃。
“第一根,也是最后一根了。”
烟纸的边缘被灼出焦黑的一圈,然后慢慢亮起火红的亮光。暗青的烟雾悠悠飘了起来,他迟滞地送到嘴唇边吸了一口,辛辣的味道呛在喉咙里,他连连咳嗽起来。
宓黎想取笑他,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哈哈笑出了声:“跟你说了别抽嘛!”
指尖的香烟在慢慢缩短,最后变成一个焦黑的残渣。她轻轻拿过域修手里没吸两口的残烟,送到嘴边,长长地吸了一口,抬头望着凌乱萧瑟的街头,目光却是辽远的:“我知道,我当然一直都知道。只是有的时候不甘心,不相信外面的人真的会这么做。如果一开始就决定要‘清盘’,为什么还要我们留下来呢?”
她咳了两声,分明是在掩饰喉头的哽咽:“这三十天多苦啊,多少次死里逃生,有时我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是丧尸了……还有那么多建筑,那些学校、医院,我们冒死一只只射杀丧尸,而不是一颗炸弹全部‘清盘’,就是不想让这座城市全部毁灭,毕竟、毕竟有这么多回忆……”
她再也控制不住,埋头在臂弯中啜泣起来。域修手足无措,却不知该用怎样的言辞安慰她。
很快,她坐直身子,认真擦了一下眼泪,忽然回头给他指背后的酒吧牌匾:“你看,咱们过去放学以后,经过过这里呢!那时我总说,这个名字翻译得不够好,可到现在他们也没改过名字。”
他僵僵地点点头,低低地应了一声。
“要么……我们进去看看吧,没准还有老板私藏的好酒呢!”她又雀跃起来,几步窜进酒吧里。域修神经一紧,生怕里面还有丧尸,慌忙跟着她进去,手指紧紧扣着扳机。
里面的桌椅要么打碎,要么堆放到一边。她大致查看了一下,确认没有藏起来的丧尸,径直走到了音箱边:“域修,音响还是好的呢,我看看有没有音乐放……”
他想提醒宓黎,声音可能会引来丧尸,刚一开口,又把话吞了回去,站在一边静静看着她欢欢喜喜地调音乐。
音响里放出了一首老电影的主题曲,在静谧的黑夜里,浑厚苍凉的男声,有种悲壮而倦怠的意味。
“哇,这里真的还有红酒呢!还没开瓶,肯定没有被污染过!”她从吧台后面跳出来,得意洋洋地抱着一瓶红酒,“有点可惜,没有水晶高脚杯,不然就完美了!”
她认真地打开酒瓶,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递给域修:“葡萄糖,咖啡因,尼古丁,还有酒精!哈哈,是不是像回到了大学时代?”
域修终于笑了,继续挖苦她:“我的大学才没有这么堕落。”他接过来喝了一口,舌底弥漫着红酒醇厚而芳香的味道。
她把酒瓶拿过来,放到了一边,两只手慢慢搭在了域修肩上,脚下跟着音乐的拍节走起来。域修在迟疑,僵硬的手臂徘徊在她腰间,却迟迟不能放上去。
她全然不在意对方的反应似的,瞳心迷离,看着无限远的前方:“其实,我只是个活在当下的人,我只想要此刻,下一秒都是太遥远的事,谁也不能预知。既然这样,就在此刻活得开心一点吧!最起码……我们还是可以看到今天的日出,对不对?”
他默默地听着,咬着下唇,慢慢抱紧了她。迷离的额头抵在他肩头上,声音轻得飘渺不可闻:“高中时,常常想来这里玩,却总也没有时间,大学又在不同的地方……终于来了,却是这样的情形。”
两个人的防护服摩擦在一起,发出沙沙的干涩声响。她的嘴唇,慢慢靠近了域修的颈边,几乎能听到血液在皮肤下潺潺流动的声音。他的伤口散发着鲜血的芬芳,那是鲜活的生命温热而洁净的血液。
“宓黎,不要!”他警觉地推开了她,再一次去碰痛痒交加的伤处,“会……会传染的。”
真的是这样。那根本不是什么弹片造成的外伤,是他在跟丧尸搏斗时感染的伤口。
“这些丧尸里,有多少以前的同学和朋友呢,我那时就知道,我迟早也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好在,只有一个多小时了,我还来不及变成丧尸。”他自嘲地笑了,拍了拍宓黎的背脊,“好在,还能留下一具好看的遗体。”
宓黎冷笑一声,终于找到了反咬一口的机会:“好看什么?一个小时之后,咱们也不会比那些丧尸好看多少。”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话题又侵犯了那个禁区。他们迟缓地踩着舞步,看到酒吧的墙上,用花体拉丁文写着一行字母。上面溅着污浊的脓血和破碎的皮肉,宓黎看着他:“你还记得那句话吗?carpe diem,高中老师说过,它的意思是及时行乐,就是要我们活在当下。”
窗外,已经有暖色的光线射进来,一束纤细的光柱从破碎的玻璃窗筛进来,投在地板上,留下一个斜长的光斑。空气中细小的微粒在那束光柱中放大了,蜉蝣一般漂浮着。
黑胶碟陡然卡住了,歌声戛然而止,酒吧里忽然又陷入了死寂。
那是一个不祥的预示,两人相对而立,同时默然。
“域修,高中毕业以来这么多年,咱们在不同的学校读书,做不同的工作,你身边有过那么多女生,可是最后,陪你走的人居然是我呢!”
他苦笑,宓黎忽然抓着他胸前的防护服,踮起脚在他喉边吻了一下。域修下意识地倒退半步,她依然死死抓着他:“到了现在,我什么也不怕了。咱们去外面看日出吧!”
半个蛋圆的旭日,串在地平线上,随时呼之欲出。清晨,空中还有一层薄雾,也被日出的光芒织上淡金的经纬。高大的建筑鳞次栉比,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雾霭慢慢地弥散开了,绚金的阳光忽然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
他们并肩而立,看着旭日跃上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