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浪雪

1、第 1 章

　　最后一发子弹。
　　上一次停下来休息还是二十七个小时以前，这期间只靠着两支葡萄糖和一支咖啡因提供能量，身体已经像电力不足的机器，勉为其难地运转。□□后坐力几乎逼得她倒退一步，手臂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好在，仍旧正中对方眉心。伴着一声刺耳的嚎叫，脑浆四溅的声音随之响起，然后是“砰”的一声，对方重重倒在地上。
　　心中一块重石落地，她下意识地重新给枪上膛，忽然反应过来，颓然把枪扔到身旁，缓缓在空旷的马路边坐下来。
　　午夜，街上空无一人，四下静寂。路灯以低耗能模式亮起，昏暗的灯光把视线的直径无限缩小。路边随处可见丢弃的垃圾，腥臭的味道一阵阵扑来。
　　她摘下防毒面具，深深吸了口气。那阵恶臭几乎搅得胃部翻动，却让她觉得真实——这座城市，本就该是这个味道，在防毒面具庇护下的生活，远离真实的世界，自己也仿佛变成行尸走肉。
　　这种“真实”的感觉只持续了几秒钟，她就迫不及待地重新戴上了面罩。相比于闻着那种味道，她宁愿虚幻一点。
　　城市被封锁那天，她最担心的就是水电供应中断。这是所有现代人的软肋，他们虽然有高度开发的大脑，许多时候却是被自己的发明所绑架。她见惯了死亡、疫病、流离、伤口，但绝对过不习惯黑暗的原始生活。
　　好在，电厂还在靠计算机地控制运转，供应一个人日常所需的电量是足够了。水管也一直在出水，尽管自从里面冲出一小片带血的腐肉，她再也不敢用自来水了，但仓库里的瓶装水足够她喝到明年。
　　这么算来的话，这里倒有了些世外桃源的味道。
　　静静想了一阵，她重新整理了一下面罩，起身走向刚才的猎物。
　　那只被她一枪爆头的巨大生物倒在血泊之中，腐烂的皮肉泡在脓血里，因为化学反应冒出一个个气泡。正上方，是一盏昏黄的路灯，锥形的光柱把尸体罩在正中央，宛如舞台剧独白的主角。
　　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她胃里又是一翻。这种血肉模糊的场面她着实看惯了，但那种味道她永远都接受不了。还记得第一次把一只丧尸打爆在面前，她凑近了确认无误时，腐肉的气息猝不及防地冲进鼻腔里，导致她在丧尸边把胃液都吐了出来。
　　仓库里还有不少罐装食品，包括她百吃不厌的玉米沙拉。不过执行任务前，她宁可饿上两天，多打几针葡萄糖。
　　明天早晨太阳升起来以后，世界就会恢复正常。这头漏网之鱼会在阳光和氧气的作用下重新进入自然的循环，大约五天时间就能完全清除干净。一百二十小时内，只要地上这滩臭烘烘的东西不感染血液，就不会继续传染下去。
　　反正她是不会用伤口碰这摊呕吐物，其他人想必也不傻。但保险起见，她从地上捡了张包装纸，掏出打火机点燃了，走远一点，用力扔到了那滩腐尸上，然后飞快地向后跑去。
　　一簇火苗飞快地点燃，变成熊熊大火，然后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皮肉的碎片从里面飞溅出来。
　　尸油易燃，通常怕伤及旁人或招来更多丧尸，他们不会轻易点燃。
　　现在距离天亮还有六个多小时，还来得及回去小睡一觉。明天早上必须再弄一支枪来，这座城里四面楚歌，她巴不得腰缠炸弹才觉得安心。
　　沿着街道慢慢向住所走去，她看到两边的建筑，忍不住惋惜叹气。这里曾经是市中心的购物街，旁边都是品牌旗舰店。可惜现在玻璃全部被打碎，到处被丧尸的血迹和□□污染。
　　真是可惜了，封锁城市那天，她还抽空来了趟这里，对珠宝店里一款月光石戒指念念不忘。本来想这个月发了工资就来买，结果只看到那里变成了丧尸窝，密密麻麻七孔流血的腐尸密密匝匝，看得她头皮发麻，如果一个个爆头估计会招来更多丧尸，迫不得已一颗炸弹干净利索地了断。
　　可惜了那个戒指，大小刚好是她的尺寸，石头切割得又那么美。
　　这个世界本就是这样，变幻无常。例如她，两个月前的宓黎还是一个高中老师，温文尔雅地站在讲台上教课文，只是偶尔才在电脑上打打僵尸。鬼知道今天她就要荷枪实弹地满城搜寻，看到一个影子就得果断开枪，正中眉心。
　　休息的地方是市中心不远处一处建筑工地的简易板房。废弃的快捷酒店虽然会更舒服，但那种现代建筑过于迂回曲折，隔音效果也太好，一旦睡着了被丧尸袭击，毫无招架之力。移动板房的好处就是，一头僵尸走上楼梯，整个小楼都会摇晃起来，足够她及时爬起来武装准备。
　　离开最繁华的街道，路灯渐渐稀疏起来，宓黎放松了警惕，摘下防毒面具，把防护服的领口拉开一点。丧尸一般不会往这么偏僻的地方走，空气难得清新一点，她有些贪婪地大口呼吸着，一只手在裤兜里搜寻。
　　真好，还有半盒烟，在兜里揉得皱皱的。她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支咬在嘴里，把烟盒放了回去。
　　一点亮光在眼前燃烧起来，烟草辛辣而芳香的味道让大脑瞬间兴奋了。宓黎吸了两口，忽然自嘲地笑起来。今天回去如果还有闲情逸致写日记，应该记为“二十四号，继续打僵尸”。后人们拿到她的日记本，恐怕会以为这是一个痴迷于种土豆和向日葵的僵尸粉。
　　应该在日记本上涂点丧尸的血肉，让他们闻一闻世界上最好的催吐剂！
　　身后一股强风逼近，她不假思索地回头扣动扳机——该死的！打空的枪分明已经在刚才就扔掉了！
　　那股腥臭的味道对着她裸露的脸扑过来，她迫不得已地向后一仰，跌坐在地上，就着远处晦暗的灯光看清楚，竟然是一只血肉淋漓的丧尸猫，两个外翻的眼珠死死盯着她，皮毛脱落的爪子犹如五个锋利的刀片。
　　好吧，小路上确实没有什么丧尸，但是不乏流浪猫流浪狗。人一旦变成了丧尸，会对有温度的血液产生强烈的渴望，不管是什么哺乳动物都要咬上一口，这只猫真是个倒霉蛋。
　　手里已经没有枪了，她不敢轻举妄动戴防毒面具，生怕它会借机偷袭，只能站定不懂，观察周围的环境。身后三十米外有一条小岔路，里面有商店邮局之类的建筑，如果她能逃进去关上门，就可以躲过这只猫。
　　不过三十米的距离，她好像跑不过一只猫。
　　那只猫仿佛饿极了，又对着她的方向疯狂地扑上来。情急之下，她用尽全力伸手去推，丧尸猫受了惊吓，尖叫一声跳到一旁，她的防护手套上沾满了湿淋淋的腐肉和血块，惊魂未定。
　　猫落地片刻，就意识到这个人并没有攻击它的力气，再次穷凶极恶地扑过来。宓黎狠狠一咬牙，毅然伸出手，用力抓住了扑到面前的黑影。
　　一根冰冷的骨头，裹着许些溃烂的皮肉被她抓在手里。丧尸猫显然没料到会忽然被人揪住后腿，暴躁地嘶叫着，向那个人呼吸的方向抓去。腥臭尖锐的爪子几乎碰到了她的睫毛上，那只猫狰狞血腥的脸近在咫尺，翻卷的牙床不断滴下脓血。
　　她的心脏俨然跳到了喉咙里，肾上腺激素的作用让大脑分外清醒——现在，只有一个机会了，就是把这只猫甩出去，在墙壁上砸烂它的头。如果让它逃脱，被反咬一口，不出两个小时，她也要被爆头解决了。
　　不敢多耽误，宓黎对着墙壁有用力砸了过去，手里甚至清晰地感觉到骨骼断裂的脆响，一滩血肉四溅，猛烈挣扎的动物终于瘫软下去。
　　她点燃了丧尸猫的头，飞快地扔到远处，一口气还没松开，几条黑影同时窜了过来。
　　这一次真的是天要亡我了！野猫这种总喜欢扎堆出现的，要变成丧尸也会拖家带口地变成一窝丧尸。缺乏睡眠的结果就是，有多少咖啡因和尼古丁，都会犯白痴的错误。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听到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