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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情丝缭绕暂剪不断,缘分弥漫是理还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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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暧昧成了生活中的主调……“等待”,就像爬在受困者身上的跳蚤,一口一口地咬食着皮肤。
故事中的两名主人公,此时此刻,正是这种百爪挠心的感觉。
载供拨弄着董瑗赠予他的试管,和那副素描,怔怔地出神。而董瑗,紧闭着房门,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某人的围巾,愣愣地发呆。
虽然那天的两个草圈,后来都不得已地弃了(草本植物,自然不是抗腐蚀的),可那玩笑一般的情,可弃了?
董瑗扪心自问:我这是怎么了?
那个令她愤怒不堪的人,只是个迫于生活的女子啊……
而且,相貌,也很好。柔柔的、又利落的短发,三庭五眼都是匀称,尤其是深深的眼窝,让人平白地疑惑了他的血统。英挺的鼻翼,薄薄的嘴唇,两者之间的部分,有少许的绒毛;再往下,是不算瘦削也不算肉乎乎的下巴;左右的脸颊最下,在他咬牙时甚至都怯怯的槟榔角。
真的是女生男相。
可他(为了区分两人,暂且用他)性子是奇怪得很。时而愚钝,时而又精明地过头;时而温柔,时而又有些暴戾;时而隐忍,时而又喜形于色;时而乐观,时而又阴郁着内心。
这么多你,哪一个才是真?还是?所有拼凑在一起,才是真的你?
而你的内心,被什么纠葛?为何至我于此地!
董瑗心中波涛汹涌,又是委屈,又是困惑,又是难过,又是淡淡的痛,她不停地问自己: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其实聪明如她,已经有了一个答案潜在心底,只是慢慢地上浮。
她猛地摇了摇头,不愿意承认。
不可能的!
一时,使陷入的,更深了。
这样的泥潭沼泽,她,可受得了受不了?
等待,往往最是捉弄人。
这时,他们甚至不知道都在等些什么。
是等待对方的道歉或是原谅?还是等待,时间?
他们的府邸,差得也不算是很远。
原来,咫尺,也可以成,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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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先生,素闻您学术上的德高望重,竟不想,今日真的得见。”载供满面的不可思议又有些紧张的毕恭毕敬,竟不敢落坐上座。
林纾先生威严的面孔,现在也是为了面前的后生,放缓了不少。见摄政王不在,他摸着胡子笑了笑,稳如泰山地说:“若今日是摄政王请老朽,老朽断不会来。可若是淳宗王请老朽,老朽确是会来。”意味深长。
如果现在载涛在,他一定会说林纾先生的好嗓子,再扮上相,可真是适合出演老生啊!
载供闻言更是紧张了几分,他素是有些如此的。“林先生厚爱厚爱,骢仁愧不敢当,真是愧不敢当。自是比不得王兄。先生也莫叫什么王不王的,唤骢仁便可。”
“好,骢仁。老朽不打诳语,也自不是依附权贵之人。如今老朽只是想看看,声名在外的九王爷到底是如何?”七分真,三分假。
载供听得心惊:“怎么?林先生说骢仁声名在外?”他一直尽量地不太多涉及外事,避免锋芒毕露。平日里,比起其他皇亲国戚,算是较少出府,遇见什么争执,无论占礼还是理亏,都是礼让自不必说。
现在是万分地惶恐,对,惶恐。他的身家性命,他要延续母亲的心思,不单要为别人活,也要为自己活。至少的,是要活。
死是无意义的懦弱。
饶是载供外面上矜持如方才,可林先生年过半百,识人是目光如炬,瞧出了这其中的意思。
九王爷的身世,其实上层的人士尽是心知肚明的。虽然皇族想尽量掩盖此事,可欲盖弥彰,抵不过悠悠众口。
其他层次低微些的,知道这件事的人是少之又少。
可许多知道内情的人,多是不愿与他来往的。大家都道是宅心仁厚、手段高明的载沣不忍残其骨肉,可不见得就是受宠。不受宠的,理他做何?省得伴君如伴虎,一个不小心受了牵连。
而且九王爷上朝总是愚愚懦懦的样子,气势全无,大家又道他虽然不是贪图享乐,可毫无抱负,这种人,日后还有何气候?
清朝末年,党羽纷争,皇族重臣们竞相敛财,奢侈之风盛行,风气糜烂。
像载供这种美其名曰出淤泥而不染的,甚至没有人与他结交。而他七哥载涛的门槛可都是险些被踏坏了的,但载涛基本都是拒绝,真要他选,他也只能选载沣,他清楚。
林纾知道的,却不止这些。
此人年纪轻轻,就懂得世故人情不说,中庸之气,隐隐有大家风范。只有世间粗鄙的俗人,才不可理解。林纾听过市井间的言辞,有来自商贩的,也有其他的。都说九王爷温文如玉,性情平和,礼贤下士诸如此类的好词,用了不少。
得民心者,得天下。再换句话: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林纾半生爱国,救亡图存。入仕不得后,坚持用犀利、恰切的文笔揭露社会,用笔杆子唤醒民众。若不是他的文章尽是文言文,他的作用,不亚于鲁迅。
他也欣赏有志气的青年。知道载供的身份地位,明白他如此如此做表象的苦心,所以得了这个机会,也想来看看这个只闻其声未见其貌的九王爷。也想,借此指导他一番,希望他更会出息,也是好为国家作贡献。
林纾难得如此。他的学生们都道他是古板严厉的老先生,此刻的林纾,大家基本没见过。
学校里,林纾绷着脸教学,也是为了学生们好,用心读书。而现在,确是为了略比学堂学生单纯点的九王爷,会更加清楚明了他的用意而做的,怕太严厉吓着对方。
他读懂载供眼里的惶恐,就依言隐隐地安慰一番。
载供听着大名鼎鼎的林畏庐先生娓娓言语,深思了半刻,仔细咀嚼深层的意思。
“先生不愧是大家,每句话都如此耐人寻味。先生的意思,骢仁懂了一半。”一半算是谦辞,他怕自己妄自尊大,现了丑。
“骢仁,为何想要老朽教学?”
一直未坐的载供向林纾作了一深揖,“先生,骢仁浅薄。却一直欲修深习,自以为对世上事物认知甚少,也想求知求解。请先生指点迷津!”一番言辞恳切。
林纾又顺顺胡须,他心道这载供果然有些不凡,一语双关也可如此地步。一方面的确是想请自己指教他的学业,另一方面,是问自己天下大事如何得解。是询问立场?还是求学?
“骢仁,尔何姓?”
载供一惊,面上微红了一下,转瞬又即逝。他知道先生的意思。
“爱新觉罗。”
“嗯……好气派的姓氏,英雄女真人的后代。不知骢仁可亦是如是想?”可真是老狐狸,太厉害了。
载供身上起了冷汗,生生地按奈桩恐’这一感,对方言辞生猛又直白。真想不到这样的老先生也可如此!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在试探什么?
听闻林畏庐先生虽是属于资产阶级维新派,但依旧坚定封建王朝的存在和统治。他定是不赞同同盟会和光复会的,更是瞧不上孙逸仙等人。
“先生的答案仅是如此?”不求甚解也就是这样了。
林纾轻地一笑:“骢仁锲而不舍,是想驳了老朽吗?”他又摇摇头,“老朽已是朽木,可骢仁不是,而希望骢仁步步都不要错,是以人生如棋局,一步若错,满盘皆输。”他不是威胁,是在劝告。只是载供已经不这么觉得了。
他的意思很明确,就是维新可以,革命可以,都为救国救民,只有一条,天下还需要爱新觉罗氏。他的确朽木,可那个年岁的人,江山易改,本性呢?
见载供问天下大事,他便回答。救亡图存是必须的,爱国爱民是必需的,维护统治也是必要的。
载供泛泛地懂了,也就离开这话题,转而学术的问题了。
不知不觉地,两人谈了好久,日落了也浑然不觉。
如果不是腐朽,林畏庐先生令人大吃一惊的博学,也更是使人万分敬仰、心悦诚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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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近冬至,天气越来越冷,尤其是北方。又是雨,又是雪,银装素裹,深秋孜孜不倦的风一袭,轻舞飞扬。
可载供趁着来大学堂应林先生的邀请来听课,也怀揣着一些小心思,偷偷地找寻董瑗的蛛丝马迹。
他有些贪婪地想:断了来往是断了来往,如果真的碰见,自己也没有食言,只是无意的而已,也是硬要讲求,也只是缘分罢了。
孙先生说:自今日始,吾等之非清朝人矣。
都是革命战友,都是盟会成员,也不能老死不相往来,迟早还是要见几面,说几句的。
他其实也怕见到董瑗笨嘴拙腮,可心底又是那么一点点的念想挥之不去。
终于,下了课,载供在和先生询问些什么没有理解之处。两人一个讲得仔细,一个听得认真,也没有在意敲门而入的学生。
董瑗看着背影有些恍惚,一时忘了言语。身旁的文玉卿温声细语地说道:“先生,我等课上有疑问,还想请教。”声音里也带了歉疚,像是很为打扰到先生而抱歉。
载供闻声转过身来,他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幕。
董瑗手里拿着文言注释的书籍,在这一刻也觉得有些沉重到想放开紧握的手指。
载供在心里皱眉,子彧怎么越发清减?
他想不到是一份难以形容的感情折磨的后果。
林纾说:“骢仁,今日便先到这里,若是空闲,即来听课。”
载供僵了一僵,为的是险些没有听见先生的话。他转身告辞,粗心的没有发现什么别的异样,半擦着董瑗走出房间。
可文玉卿是瞧得董瑗发白的手指清楚,又是董瑗僵硬地保持姿势不动时,回头向着往后看了一眼的载供柔柔地一笑。直笑得载供有些恍惚。
他没看明白这笑,只道:哦,这就是子彧的同桌好友了吧。
日后。时间,让他不得不明白了这一笑。
走出楼,有许多男女青年在打着雪仗。
载供站在那里又有些出神。他从小就没有享受过这种游戏,现在看在眼里,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这时候,一个大大的雪球向着载供的背就砸过来。那雪球不只是普通的雪球,它里面,被别有用心的人,参了冰。
尹鹏挺身而出,他一把推开了载供,因为好在速度快,他自己也没有受伤。
载供好在有些功夫,翻个身就又站起来了。
看见崩开的大雪球,已是了然。他拉起半爬在地上的尹鹏,道了声谢。
尹鹏首先出于道义要救这个人,再是校门口和写生那两次,他都看见了载供,知道董瑗认识他,便不假思索地救了。
其实,再好的人,有时候也是有私心的。
还没寒暄几句,司马靖加其狐朋狗友等人,不紧不慢地走过来,那个擅长叫嚣的曾武也是一马当先,“尹鹏,你个狗娘养的,怎么管闲事的次数屡屡增多,你是不是想吃爷的拳头!”
载供先一步挡住气急的尹鹏,对刚才想袭击自己的人,添了笑脸,温和地说:“这位先生,尹鹏同学自是不及您的。”大家一愣,没反应过来,他接着说,“他是养子,那您可是嫡子。”
语一出,不单是尹鹏乐出声来,就连曾武身后站着意图帮腔的狗腿也是忍俊不禁的表情。
绝,真绝,这么骂人不吐脏字,头回见!
曾武气得七窍生烟,瞪了自家人几眼止住笑意,又在司马靖的授意下意图惹事。
司马靖一直对那天的事耿耿于怀,他才不相信这人就是董瑗的表弟呢!
不巧,他们的学长会长方声泉同学正好巡视过来,一行人放了些狠话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