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故》吞拿鱼王三明治

9、第九章

　　噩梦连连的一觉痛苦而漫长，李沉在各种光怪陆离的牛鬼蛇神的捕杀中疯狂逃窜，他逃到一个落满灰尘的角落，埋着头带着哭腔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抬头看见一张满是鲜血陌生的脸，李沉全身一震，猛地惊醒了过来。

　　坐在床侧的十巧被他吓了一大跳，瞪着杏眼半天才回过神来，握紧了李沉的手。

　　“李大人。你……你没事吧。”

　　“……”李沉急促的喘着气，过了许久才把散漫的视线聚焦在面前的少女脸庞。

　　“十巧。”

　　“李大人，十巧听说您今日气色不好告了假，这才过来看看。……怎么出那么多汗。”十巧有些心疼的取出手绢，在李沉汗湿的额上轻轻的擦。

　　李沉大口喘息，直到呼吸渐渐平复，立刻下意识的避开了十巧的手：“没什么。”

　　十巧收了手帕，有些讪讪的看着李沉，咬咬唇道：“若非上回打碎了玉猪的事，楚公公把我调到了云华殿做事，十巧便有多些时间照顾李大人了。”

　　听见少女的示好，李沉这才察觉自己方才的无礼，无奈的笑了笑：“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见李沉笑了，十巧也不由的轻松了许多，道：“也难怪，姑姑们都说宫中的阴魂野鬼比外头多的多，和十巧一起刚进宫的那些宫女，好多也被吓的做了好久的噩梦。”

　　“后来，明姑姑心疼我们，送了我们每人一个南关寺求的平安符，后来，就很少再做噩梦啦。”

　　十巧从这里说到那里，从以前说到以后，总说不停。但身边有个人扯扯话，倒的确好过独自一人，至少无暇去胡思乱想。
　　李沉听着十巧少女独有的甜甜声线，心中的阴霾也渐渐消散，可正当他快要忘记了所有的烦心事时，房门被敲响，一个小太监在外焦急的喊。

　　“李大人。楚总管请您速去内殿一趟。”

　　李沉与十巧对视一眼，困惑问道：“何事？”
　　“皇上突然开始饮酒，一杯接一杯，楚总管劝不下来。”

　　与十巧聊的入神没有留意，外头竟已飘起了雪，李沉一面披着外套，一面快步的跟着小太监往内殿走去：“皇上为何突然开始酗酒？”

　　“奴才也不知道，大理寺卿一走，皇上便开始不大对劲了。方才明明已睡下了，突然又坐起来，喊人取酒来。”

　　伤口恢复之际，最忌饮酒，李沉忧心忡忡，心急如火燎，只能顶着风雪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内殿赶。
　　一迈入内殿，看到那伏在案前的皇帝，李沉仿佛时光倒流了五日，他又拎着那个药箱，而眼前的皇帝又变成了那个满身是伤的狮子，周身散发着让人胆寒的偏执。

　　只是五日前鲜血淋淋的只是脸，而如今，却是心。

　　将手中空空的酒杯放在案上，皇帝低声道：“满上。”
　　楚公公握着酒壶的手有些颤抖：“皇……皇上……如此非常时期应保重龙体……”
　　“满上。”

　　楚公公不敢违抗，一面满上皇帝的酒杯，一面抬眼看了看殿门口的李沉。

　　“皇上！”看着他又要将一盅酒一饮而尽，李沉急忙跑上去夺，敌不过皇帝的力气，却死死抓着他的手腕不肯放，“养伤之际最忌饮酒，不要再喝了！”

　　“……”本来一味饮酒的皇帝，听见李沉的声音，忽然伸出另一手一把将他拉得跪在了他的案边。力道之大，让李沉的膝盖发出了不堪重负的钝击声。

　　“李大人，你告诉朕，有没有什么方子，可以让朕不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傻子？”
　　“……”李沉跪在皇帝身边，压着撞击发麻的腿惊魂未定。

　　“根本不是被刺客伤了眼，朕从来就是个瞎子！朕从来都没看明白！”
　　李沉呆呆的看着皇帝满脸悲切，大声哭号，一直以来的沉静模样不见踪影。大理寺卿来过，那皇帝得到的究竟是什么答案……李沉不得而知，却也猜到大概。

　　“事实摆在朕的眼前，朕反而置若罔闻，这样一个瞎子，就算治好了双眼，又有什么用。”

　　面前的人忍了多久的痛，全在这一瞬间如数宣泄出来。李沉不知发生了什么，更不知如何回答，但看皇帝又要继续喝，只知道不能再看下去，急忙夺过了他的酒杯。

　　“皇上今天要喝多少杯？”
　　“喝完全天下的酒。”
　　“以皇上一人之力怎么喝的完全天下的酒？”
　　“喝不完全天下的酒，怎么解得了朕心中的愁。”

　　皇帝说完又伸手来夺，李沉避开皇帝伸出夺酒杯的手，后退了一步，情急之下，也不知哪来的底气：“既然如此，就让臣为皇上分忧。”说完，不等回答便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将酒盅“啪”一声放在了案上。

　　“满上。”李沉抬头对楚总管号令。

　　楚总管侧头看了看皇上的脸，见他没有出声，便依言给李沉满上了酒。

　　李沉又倒了两杯酒下肚。

　　李沉平日在家饭后也会小饮一杯两杯，但只是浅酌而止，现在一时义气用事三杯豪饮下去，酒劲还没上来，也不知自己撑不撑得住。

　　五杯下肚，酒劲开始上头，李沉踉跄了一步，站不太稳，只好扶着桌案坐了下来，但皇帝仍没有说话，他只能死撑着：“满上。”

　　第六杯，第七杯，第八杯。……

　　已数不清自己喝了几杯，李沉看着自己逞强要来的下一杯酒，迷离着眼伸手去够，好勉强凑到嘴边，李沉还没喝下一口，便轰一声伏在了案上，烂醉如泥。
　　肚子胀，脑子也胀，迷迷糊糊间，李沉见皇帝伸出手来。以为他要拿酒盅，李沉便将酒盅护在自己身下，可皇帝的手，却摸索着，落在了他的脸上。

　　“李沉，你当真愿意为朕分忧？”

　　万死不辞。

　　脑中莫名浮现了这四字之后，李沉便失去了最后一丝意识。

　　第二日，唤醒李沉的是一曲绵长悠扬的古琴声，散音嘹亮，泛音空灵，古琴特有的苍凉音色如河流淌一般绕梁盘旋。李沉的眼皮动了动，可双眼才睁开一条缝，便感到头痛欲裂，痛的他皱着眉伸手捂住了额头，好久坐不起身。

　　“李大人您醒了。”
　　“……”
　　“李大人，这碗醒酒药皇上嘱咐您先喝下。”
　　谁的声音？李沉撑起身子，困惑的睁开眼，面前却是一个陌生的宫女。被子褥子皆带着一股好闻的味道，李沉的视线越过宫女打量着自己所在的地方，即不熟悉，却也不陌生，随着习惯钝痛的脑子渐渐清醒过来，李沉顿时吓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他竟躺在寝殿的内殿中。

　　李沉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跌下了床，宫女大惊失色，忙放下手里的药上前搀他。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着只穿着一件干净里衣的自己，闻闻身上也没有酒气，反而香香的，李沉全然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问，闷着声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已洗净熨干的衣裳，李沉一声不吭的穿好。

　　一心想着总之先快点离开内殿，李沉低着头像个鸵鸟似的疾行，而在绕过屏风的瞬间，他找到了唤醒他那古琴曲的源头。

　　南窗边的古琴前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背影，浅金色绣边繁复图案的衣摆铺在地，金冠之外的长发如瀑垂肩，不时被南窗外的微风吹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有力的在琴弦间游走，拨弹。

　　犹如乘着冬日温煦的日光下凡的谪仙。

　　李沉不知为何看得呆了。

　　无意识的躲在屏风旁，直至一曲终了皇帝回过头来，用一双墨玉般的深邃双眼，静静的看着他，李沉半开着嘴，这才终于意识到了那最重要的一个变化。

　　皇帝已提前复明了。

　　“皇……皇上。”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该继续傻站着，李沉急忙跪下行礼。

　　看着跪在五米开外的李沉，皇帝眯了眯眼，而李沉，也悄悄的抬着眼，看着眼前的皇帝。

　　一双眸子像静谧的湖水，长长睫毛的遮挡下落下的阴影中冬日的暖阳悄悄流转，精致五官，倾世面容，眼角边淡淡茶色的疤痕未退，却也不减丝毫俊朗，神情冷淡，浑身上下更散发着的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
　　其实换药时也见过皇帝的容貌，可李沉此时才明白，这皇帝能牵动自己的那股力量到底是什么。

　　男女之情，始于容貌。这是李沉自己说过的话，却原来早验证在了自己的身上。

　　李沉重新低下了头，望着地面，心想自己也不过是个肤浅的人，逃不过世间缱绻。

　　“李太医，朕应允过你，复明之后，赏罚相抵。既然说过，朕就不会食言，你可以下去了。”

　　再度抬头，却只见皇帝不带表情的回过了头，耳边琴声再度响起，李沉心情失落的莫名，却又无法言明失去了什么，落空了什么。

　　“谢皇上。”
　　叩头谢恩后，李沉缓缓起身来，“微臣……告退。”

　　说罢，李沉便转身朝殿门走去，迈出房门前他禁不住想回头望一眼，却还是制止在了半道，叹息一声，再不多想，迈出了内殿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