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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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前，李沉便差人将那大炉子推回了宫中。
李沉虽对其他学无所精，但用药他却再精不过，所用迷药添在香炉中，既不会长睡不醒，也不会在醒来后感到不适，第二日钟鼓一报晨，楚公公与守夜宫女便一个激灵醒过来了，全无察觉任何异样。
闭目睡前，皇帝心中浅浅一笑，心想这冒冒失失看起来不太聪明的人，事情倒的确办的干净利索。
倘若不是那一句赏罚相抵的应允，有这么一人留在身边，好好善用，应当也好过身旁没有一人，总显得孤立无援。
李沉以往一向早睡早起循规蹈矩，何曾有这样彻夜未眠忙活的时候，一回到房间，他便一头栽进床迷迷糊糊的和衣而睡了。才小憩了片刻，宫女便来敲响了李沉的房门，说皇上传他用早膳，李沉困归困，可不敢有违，只得苦闷的爬起来。
一进外殿，李沉便见到了坐在案前的皇上，一贯的安静，但盛装之下显得特别精神。想想离他们回宫至今也不过两个时辰，除去皇上换衣洗漱的繁琐，这皇帝满打满算也就睡了一个多时辰，双眼惺忪的李沉不免感叹这体力也太好了。
“臣李沉参见万岁。”
李沉弯腰行了礼，抬头时，竟出乎意料的在皇帝那得到了一句答复：“李大人，请坐吧。”
早习惯了皇帝摆的一副臭脸和沉默，这么一回复，李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时不知是近是退，许久才想起上前在案边坐下。
李沉才一坐下，侍女跪在一边奉上一盏一盏的小菜，上完了小菜，也无需皇帝屏退，左右侍女连同楚总管便一道出去了。
不知皇帝今日又想做什么，李沉紧张不安的看着楚公公的背影，直到他出去后闭上了门。
又没有得到任何提示，李沉只好硬着头皮拿起玉碗银筷，正死死捏在手里看着菜色，皇帝的声音便不紧不慢响在身侧。“朕今日没什么胃口。”
“……”
要说皇帝，总归也是一个人，两人之间的窒息气氛其实只需一句问一句答就轻易的打开窘境，有了前面的回应，李沉也有些大了胆子。
“皇上，精气神不足确会影响食欲。不过为了伤处早日痊愈，多少还是吃一点吧。”
“不了。”
真是固执的人，李沉正讪讪的放下碗筷，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句。“朕想跟你说说话。”
李沉觉得耳根莫名的开始发烫，他讶异的回过头，看向皇帝的脸。而年轻皇帝的脸上依旧是没有特别的表情，有的只是一如往常的安静。
“那……皇上要……聊些什么？”
“比如。”微微扬起头，皇帝长嘘一口气，“聊聊你昨天用的药。”
“哦！”李沉一听是这事，立刻如释重负，答道，“臣昨日用的是双翎散。”
“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个，双翎散是江西那带传来的，本来是宅中所用一种香料，添在灯油稍许，可止孩童夜啼。据说有怡神安眠的功效，不过其实，只是有稍许迷药的功用，控制剂量，可助安眠，醒来也没有头晕异痛的现象。不过是药三分毒，还是少用为好。”
皇帝听他谈起用药就侃侃而谈毫不吞吞吐吐，不易察觉的弯起嘴角，又问道：“如此偏门的东西，正统医理书中不该提及。”
“……”见已瞒不过，李沉只好低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医书之外，微臣也爱杂七杂八的看，家父是不知道的。”
皇帝点了点头，末了，又问：“请教李大人，可有什么法子，能打开不惧酷刑死士的嘴。”
听见这话，李沉一怔，原本开始变好的气氛烟消云散，身周的气温急转直下。
“什。什么？”
“李大人狩猎广泛，朕是真心求教。”
李沉看着面前皇帝一脸心诚的脸，半晌说不出话来。世间的草木虫鱼能是济世良药，也可以是让人生不如死，更抵千刀万剐。他确在书中读过不少阴狠的法子，但也不过看看，从未想过有一天，要去用。
“皇上是……好奇随口一问吗。”
李沉抱着一丝希望问道，但皇帝立刻不满的抿了抿嘴，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不行，心里在抗拒，可脑中已不自觉的记起无数书中的片段，李沉慌忙摆过头。正在纠结之时，皇帝开口了。
“当日刺杀朕的几个死士里面，逮到了一个活口。可费了朕不少力气。”抚着手上的玉扳指，皇帝用淡淡的口吻道，“可惜，朕撬不开他的嘴。大理寺的人束手无策，给朕说，这人连死都不怕，确毫无办法了。”
李沉心中算算这都已有四日了，大理寺那种令人胆寒的地方，平常人进去半柱香就招的一五一十，这死士竟然能熬过四日的严刑拷问。
“可……刺君之事皇上不是已归罪于……于……”李沉违心的支支吾吾了白天，轻声道，“安大人了吗。”
李沉知道安皓书是清白的，太后也说过刺君的主谋其实是荣亲王，但既然也动不得荣亲王，太后也都已让安府一家顶下这罪，想必这已是最好的结局。又何必再多些无谓的折磨。
“李大人。”
皇帝突然抬高声音，一脸认真的一字一顿道，“朕只是想求个明白。”
察觉了声线中那极力掩饰的颤抖，李沉垂下视线，不作声了。
往昔的玩伴要置自己于死地，只凭太后一面之词，皇帝怎能相信。况且……李沉不是傻子，他看得出，皇帝对安皓书的感情，绝非只是玩伴而已。
思及此，李沉再度心软了。但这一边的心软，对另一边的人来说，又怎不是心狠呢。
生平从来谨言慎行，善恶分两边，可此时，李沉已不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了，认命一般的垂下头，李沉缓缓道：“臣在书中读过，取适量五步蛇毒，蛋清稀释后，用针灸之法刺入涌泉穴。劳宫穴。天宗穴。十萱穴。虽无性命之忧，但所受之痛……难以言喻。”
皇帝偏过头，沉思了片刻，便扶着桌案起身来，对殿外唤道：“荣福。”
看着楚公公与宫女们的衣摆一一在眼前经过，李沉仍有些走神的坐在案边，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李太医。”
听见唤声，李沉强迫自己仰起头，看向蒙着双眼，一袭雍容盛装，抬起一手由楚公公牵引着的皇帝。
“用完早膳回房去吧，大人今日气色不好，煎药的事共福会安排宫女去。”
“谢皇上。”李沉闷闷的答，他方才的确是困，但这么一番对话下来，早已全无困意。
不知方才是发生了什么，这一向满面和气的李大人此时竟是一副懊恼颓唐的样子，楚公公纳闷的看着李沉，又看看皇上。
而李沉的样子，失去视力的皇上似乎看到了一般，并没有立刻迈开脚步。
“……是朕谢谢你。”
李沉的鼻子突然有些发酸。
避过了楚公公的视线，李沉转过身拿起自己的碗筷，深深的埋着头，大吃了几口，直到众人的脚步都进了内殿，便再吃不下去一口，如数的吐了出来。
他一面用衣袖抹着脸一面狼狈的逃离了寝殿。
李沉出生太医世家，从小便立志提壶济世，救死扶伤，对所有大夫来说，人命是最重要的，所谓大夫，无非免人伤痛病死。往日的李沉看见人伤痛，心中也会伤痛，而今日自己所作所为，与以往的自己已是南辕北辙，不但反救死扶伤之道而行之，更是将无边痛楚施加在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
李沉扑倒在殿外冒着寒气的池子边掬了冰冷的水漱了口，冻得他浑身哆嗦，脑子却还是清醒不过来。
清清白白的一句“臣不知”，为何自己就说不出口；简简单单一句“求个明白”，又为何像刀子割在他的心上。
李沉觉得自己像陷在一潭皇帝设下的泥沼中，无法借力，无法挣脱。
只这一次，只这一次就好了。李沉拍着心口平复着杂乱的呼吸，只要再三日，他就能离开这里，回到他正常的生活步调，到时候他还是一个妙手仁心的大夫，还能回到以前。
李沉不知道抱着这种心理的自己是不是太过狡猾。可是他实在不敢去细想，包括死士，包括逼供，包括主谋……还有，包括皇帝。
李沉绝望的发现，这个可怕的皇帝可以让他做任何事，非但不是胁迫，更权力之外的一种力量，让自己失去了理智。
也许有一天，皇帝开口要取他的性命，他也会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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