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七章 ...
-
取来了所谓的药材之后,回寝殿借着要令牌的名头李沉迷晕了守夜宫女和楚公公,随后皇帝便一脸嫌恶的钻进了炉子。李沉关好了炉子便把楚公公搬上了龙床,拉上了厚厚的帐子,便呼喝着在外面候着的苦力拉着推车离开了寝殿。
一切按计划进行,李沉快步跟着推车,一直跟推车的念叨着慢些平稳些。有皇帝的金牌,出宫并不难,守门的禁卫军甚至没有多问。
当推车被拉到了慧仁道观门口,李沉忙打赏了推车的,将几人遣走了。
李沉忐忑不安的守着炉子东张西望,直到等到四周寂静再没有一个人,他才拍了拍炉子的外壁。
“皇上,可以出来了。”
话音刚落,炉门便被一把推开,黑着脸的皇帝探出头来,用力的咳嗽出声。
李沉噤声紧张的看着皇帝,却不料皇帝咳完之后竟没有责骂他,只是从炉子中探出身子,李沉忙搭手去帮忙。
进炉容易出炉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李沉才终于把皇帝整个儿从炉子里拿出来。
尽管李沉已清理过了炉子,此时皇帝金边黑底的衣裳上仍是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灰,炉子里看上去果然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李沉忽然好奇起来,究竟这养尊处优的皇帝是为了何事,才肯如此屈就自己,潜伏出宫。
皇帝双脚刚落地不久,就感到这里不比温暖如春的寝殿,冬夜的西北风如狼似虎,吹得他颤颤发抖。细心的李沉发觉了皇帝的瑟瑟发抖,又看了看他被吹得通红的脸颊和鼻尖,咬了咬牙把身上的披风解下顾自披在了皇帝的身上。
一阵暖意后,身体被包裹,冷风被尽数的挡下了,皇帝伸手攥着手里的披风,指尖上的暖意分明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知道李沉将披风给了自己,皇帝抿了抿嘴,没多说什么。
李沉将披风系好后,便搓着手哆嗦着问道:“皇上,这大半夜的……您要上哪儿?”
“安府。”
李沉一直有股直觉,面对皇帝,还是少问安浩书的事为好。因此,好奇归好奇,李沉不多问,马上带着皇帝去拦了个轿子。
当两人到达安府前,李沉看着府门上的封条,才想起今日任将军所说的话。是了,安府已被查封,里面不但空无一人,连东西也搬得一样不剩,皇帝来这种阴森森的鬼地方,是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呢。
“安府到了吗。”
“呃……到是到了……门上贴着封条呢皇上。”
“扶朕上去。”
李沉听见,别无他法,只得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扶着皇帝步上阶梯。
皇帝在搀扶下走到安府的门前驻足,然后在李沉来不及反应的一瞬间,他毫不犹豫一把撕下了官府贴上去的封条。
在李沉目瞪口呆的瞪视下,皇帝把封条随手一丢,道:“扶朕进去。”
说是让李沉扶进去,皇帝却对安府十分熟悉,轻车熟路的指引李沉方向,想必对安府相当熟悉,若不是双目失明,何须李沉引路。
李沉在皇帝的指引下,左拐右拐,最终停在了回廊尽头的一扇门前。
安府中阴风阵阵,李沉冻得要死,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态,本想扶着他进去,一直配合着的皇帝却突然稳了脚步,不肯向前。
“朕或许还是停在这里回去的好。”
什么?听到了出乎意料的话,李沉抬头看向皇帝伸出一手轻轻抚摸着门上繁复的榉木雕花,未被挡着的面容上是一脸犹豫,李沉真有破口大骂的冲动。
都到这里了,您犹豫啥呢!!刚才撕封条的气势呢?!还有,好冷啊外面!
就在李沉冻得直哆嗦的时候,皇帝像是下完了一辈子的决心一般,露出意味不明的一笑:“算了。自欺欺人也该到此为止了”那一笑之下,李沉本来满腹的不平也忽然烟消云散,他不太自在的抿了抿嘴,转移了视线。
语毕又等了许久,直到四周重新陷入寂静,皇帝才终于推开了身前的门。
前面已经有了这么多铺垫,这扇门后面有金山银山也好,有刀山火海也罢………………就算有头猪在里面哼唧!李沉觉得自己也不会太吃惊了。
可吱呀一声,房门推开了,李沉在里面寻来寻去,黑漆漆的房中唯有暗尘与寂静。
任将军抄家抄得就是干净利索,这屋里空荡荡已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了,李沉把皇帝搀扶进屋,随后借着月光摸索着开了扇窗,屋中才终于亮堂了一些。做完这些李沉回过头,却见到皇帝已经在屋内的西墙边找起了东西。
“皇上,您在找什么。”李沉见他在墙上摸索,不由好奇问,可话音未落,李沉便听见砖块轻移的声响,双目失明的皇帝,竟在墙中找到了暗格。
“取回一样朕自己的东西。”在李沉的帮忙下,砖块很快取了出来,皇帝将取出的砖块随手扔在一边,披风中他将右手袖子捋起,随后探出披风伸入了暗格之中。
没有探索太久,皇帝很快收回了手,李沉定睛一看,他手中已多了一个巧夺天工的锦盒。
既然找到了,就快点回去吧。哆哆嗦嗦的李沉一边想着,一边搓着双臂,本来一脸苦闷的他,却在抬头的一瞬间,无意识的出了神。皇帝的手抚着锦盒盖上刺绣的纹理,既像捋起水波一般的轻柔,又像拂过琴弦一般的坚定。他那副仿佛冰山渐渐融化开一般的神情看的李沉走了神,可突然一瞬间又重新变得冷若冰霜,吓得李沉也一个激灵连忙回过神来。
那锦盒似乎是有些分量的,不知里面放了些什么。还正想着,那锦盒就被刚才还柔情似水的皇帝气呼呼的随手一抛,丢到了李沉脚跟前。
啪嗒一声,锦盒在这冲击下砸了开,里头一块巴掌大的朱色玉佩也应声掉了出来,摔碎了一个角。
特地出宫来找,找到了又砸。真是搞不明白!李沉忙蹲下身去捡,晃了晃又拍了拍灰,把碎玉放回锦盒,正在忙活,他忽然听得头顶一个压抑的低声:“还以为他带走了……”
“……”李沉有些诧异的抬头看向身前的人,从未听见过他的声线颤抖成这样,从未见过他的气息如此不稳。
虽然很想问一句谁,但没有这个胆量。
将锦盒揣在怀里,李沉惴惴不安的看向一脸淡然的皇帝。不知此时他的表情是不是全藏在了那厚厚的纱布之下,为何自己再怎么认真的看,都看不透一分一毫。
李沉本担心如此情绪下皇帝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但那一句之后,皇帝便又开始默不作声,不过一会儿,便又像往常那样,仿佛将所有情绪压抑,吞回了肚子里。
但见到皇帝又换上了那副没有表情的脸,不知为何突然回想到初次见面一脸血污顽固偏执的模样,又不知为何闪现御花园中那沉默而柔和的背影,各种的情绪像映在支离破碎的水面,渐渐平稳过后,串连成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李沉心下一软。
李沉或许是个愚笨的人,但他绝不迟钝,这几日在宫中所见所闻,足以让他察觉到眼前这个皇帝拥有的复杂回忆。
李沉甚至感觉的到,因为无人倾诉,皇帝他压抑着,几欲压垮了自己。
可是李沉选择不管不问,李沉选择袖手旁观,皇帝要出宫,为什么,他不问。去安府,做什么,他也不问。
因为他还期冀着能回到以前的生活;因为他知道,一本名为皇帝的书,是不会允许他读到一半的。
一旦打开了,就只能深陷其中,万劫不复。
“皇上。”李沉拧着眉头,手指无意义的抠着锦盒的边缘,抬头低声道,“安大人没有死……对吧。”
话音未落,皇帝像吃了一惊,回头朝向他,但紧抿着嘴,没有回答,过了许久,才问:“你如何知道。”
“臣只是想,常人若是对个已死之人,又怎么会如此恨绵绵。”李沉垂下眼帘,“皇上,安大人犯得可是谋逆刺君的罪名。”
“……”皇帝回过头去,又沉默许久,才淡淡道,“你觉得是朕放了他。”
“臣不敢妄自揣测。”
李沉嘴上这么答,心里却暗暗想,安浩书既然逃出生天,却连太后都以为他已处死,能做到如此密不透风,除了眼前这人,还能有谁呢。
不料皇帝闪过转瞬即逝的冷笑,低沉道:“你错了。朕恨不得能亲手……将他的脖子扼断。”
“……”自己的猜想竟遭到了否认,李沉抬头看着皇帝,而那一脸的悲切不像在说谎。
“朕与他从小一齐长大,一齐念书,后来朕登上帝位,本以为以后也不过一人为君一人为臣,之间的感情却是不会变的。谁料,只是朕一厢情愿罢了。原来对有些人来说,时移世易,十多年情同手足,也不过如此而已。”
“要砍手,还需看清是左手还是右手,这是李大人你说的。”
“所以朕要复明,从此擦亮双眼,将是非黑白分清,从此……”顿了一顿,皇帝咬牙道,“再不受如此蒙蔽。”
听见这出乎意料的这一长段话,虽然不知有几分真心,几分气话,但李沉一直压着巨石的心头上忽然莫名的轻快了许多。
他本以为皇帝已是深陷泥沼无法脱身,越是这样的人,越是会胡乱挣扎,全然不顾自己是否伤及了愿意出手相助的人。所以他身边的宫/女太监都莫名害怕着,就连李沉自己,也在他身边战战兢兢,生怕哪一天莫名其妙的被误伤。
但现在,李沉才忽然发现皇帝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他或许有过比任何传说都认真的感情,也或许有过比任何人都多的纷繁心事,但这些都不能影响眼前的皇帝比任何人都理智清醒的事实。
虽然李沉不知道,皇帝是不是真的是被自己无心一句话唤回了理智,但李沉知道,现在说出这种话的人并不会因为莫名其妙的情绪就去伤害自己和旁人。
仔细一想,他也确实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