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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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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沉可不想做那根光秃秃的树枝。
尽管李沉很少与朝臣来往,但毕竟是太医世家,还是提点之子,与朝廷中的人多少有点关系。今日的太后只是最末最细的枝节,朝廷中,父亲的世交都是自己的前辈……假若说这些联系,他还能勉强斩断,可他还有身为太医院提点的父亲呢。
退一万步说,单则易折,众则难摧,李沉虽不醉心功名利禄,却也希望多得贵人相助,让他平平安安在宫中捧稳他的铁饭碗。倘若李沉身边所有人被剔除,皇帝是用的省心了,不必有各种的顾虑,到时候李沉自己陷入泥沼,谁能拉他一把呢。
人总是不喜欢被孤立的。
十巧本来是打扫完抽出空来陪李沉说话,见他心不在焉,聊了一会儿,便有些扫兴的走了。
剩下李沉一人抱着枕头趴在床上,心里七上八下的,越想越不知所措。
自古得皇帝青睐的人,无一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为何到了这个古怪的皇帝,就是完全的反过来?
而他,碌碌无为惯了,压根就不想被器重啊。
才歇下不久,午膳的时间很快就到了,皇帝既已知道五十大板掺了水分,昨日的大赦就别指望了,李沉又得去给皇帝喂饭。
迈入寝殿正殿给皇帝跪安过后李沉入席,轻车熟路的拿起碗和匙子李沉想速战速决,很可惜,皇帝却不这么想。
“朕与李卿家有话要谈,你们先下去。”
“……”李沉听见,急忙抬头看了看楚公公,可惜后者的眼神并没有给他什么提示和帮助。
楚公公不看李沉,使一个眼色,拿着端盘与手炉的宫女们和静站在一旁听候差遣的小太监就略一弯腰,纷纷退出了正殿,随后楚公公亦告退,临走还闭上了门。
一时间,殿内竟然只剩端着碗的他和蒙着眼的小皇帝了。
这这这,拿着匙子的手抖个不停,李沉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喉咙来了。
“李太医。”
李沉忙放下碗匙,跪着退后几步额贴于地:“臣在。”
“现在什么时辰。”
“………………”
李沉抬头看了看皇帝的神色,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大动干戈把人全赶走就问自己现在是什么时辰?想归想着,却不敢不答,李沉回道:“回皇上,是午时。”
皇帝似乎思忖什么,片刻,才道:“有件事要交托你,朕给你四个时辰去办。”
李沉一听就不像好事,却仍抱着一丝希望,颤颤巍巍问道:“是,是什么事。”
皇帝顿了一顿,低声道:“帮朕出宫。”
“出?出宫?!!!!!”
“小声点。”
李沉瘫坐在地上,几乎没了魂,皇帝现在还是个瞎……还是个看不见的主,带着这样的皇帝偷溜出宫,要是出了什么事自己哪担待的起??
“朕这里有一块令牌。”
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命令对李沉来说有如灭顶之灾,皇帝一面顾自说着,一面从袖中推出一块金制的令牌,“不管你用什么名目出宫,无人敢拦你。四个时辰,足够你安排了。”
李沉看着那块牌子,又看着皇帝,只觉得天旋地转,不知是不是该伸手去拿。
许久没有得到答复,皇帝像是看见了李沉的发懵般,淡淡道:“四个时辰之后,成或不成,你都要回到这里。但有没有命回去,就看你自己了。”
本还在犹豫,听完这句,李沉忙把令牌夺了过来塞进了袖子里,皇帝感到手中的令牌已被取走,略感满意的收回了手。
藏好了令牌,李沉仍是心神不宁,这几日发生的事对一向生活平静的他来说太复杂可怕,先是太后要他为皇帝看病,办不成要杀头,再是入住宫中给皇帝疗伤,结果两只手连着一条命都一并记到了皇帝的账上,再然后突然皇帝又要重用他,逼他得罪了皇太后不说,身在朝廷的亲朋可能还要被一个个除掉。
李沉越想越怕,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道:“皇上,臣也有一事。冒死相求。”
“……什么事。”
“臣……臣……”李沉臣了半天,又把头贴在了地上,索性大声道,“如果今日出宫之事臣办的合您心意。臣恳请皇上,复明之后,放臣回太医院,继续做臣的小太医。”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早明白了个透彻,冷笑道:“你是担心自己的双手自己的命,还是担心……朕要用你?”
“呃,都有。”李沉诚实的回答。
见他不拐弯抹角,皇帝也直接的收起笑,冷下脸来:“你敢和朕谈条件。”
“臣不敢。”李沉咬咬牙,“但如果皇上不恩准,臣觉得,还是四个时辰之后来领死比较痛快。”
皇帝听后沉默不语,片刻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好久才平复下来。
“可以。你今日把事办妥,待朕复明,朕答应你,放你回去,赏罚相抵。”
赏罚相抵。得此一句,李沉感动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李沉叩头谢恩之后,再度拿起碗和匙喂饭,皇上配合之下他很快就喂完饭,皇帝便唤了宫女太监们回来搀他回房。皇帝走后,李沉飞快的扒了几口,也来不及吃饱,就带着令牌疾步离去。
李沉出了寝殿便摸着袖中硬邦邦的东西发愁。皇帝唯一的赞助就是这块令牌,具体如何出宫,需要他自己安排。李沉是一个不太灵光的人,想来想去,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太医院。
太医院有个很大的青铜炉子,是先皇炼丹所用,炼丹名为仙法,实则骗术,如今已弃用很久。李沉记得,那炉子长一丈宽一丈,虽没有轿子那么宽敞舒坦,要放进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时间不多,李沉急忙扭头朝太医院走去。
李臣顷脚步匆匆,刚从后宫出诊回来的他一迈入太医院,就见后院里头风风火火的在搬着什么。
见几个太医驻足在一旁看着,李臣顷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啊……提点大人。”太医们见到李臣顷立刻作揖行礼,其中一人道,“令公子要搬青铜炉去皇上寝殿。说是皇上伤口有异变,从医书上看到个炼丹之法,可解此劫。”
“什么?”
见李提点一脸震惊要进后院,马太医忙拦道:“刘太医方才已劝过,炼丹非正途,可是令公子就是听不进去呐。”
刘太医叹气摇头道:“今日属下出诊之时,听闻皇上寝宫的小太监说,令公子在宫三日,深得皇上器重。想必今日这炼丹也是要讨皇上欢心呢。”
另个年长的王太医也叹息道:“李太医本是如此礼让谦逊的后生晚辈,士别三日,就已听不进一句劝了。”
李臣顷心中一惊,不再多问,立刻大步朝后院走去。一进后院,果然见到李沉站在一辆大推车前,一边搓手一边吆喝着几个壮汉。本藏在后院角落蒙灰的青铜炉子,在几个大汉的蛮力之下,已移到了推车前。
“你在干什么!!”
听见巨喝,本在忙活着的李沉身子一震,缓缓回头,细声的喊了声:“爹。”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李臣顷见大汉们正在使劲抬着炉子上车,厉声吼道,“把那炉子放下。”
见李沉不敢做声,李臣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他的跟前,气愤得直抖的手指指着李沉:“我自小教你医术,教你务实求本,脚踏实地治病,救人,今日你竟误入歧途。”
“……”李沉心中叫屈不止,但却毫无解释的方法,只能任凭责骂。
“我们李家是太医世家,你是我李臣顷的儿子,还是外头江湖术士生的野种?”李臣顷神情激动,简直像恨不得甩一巴掌过去,“皇上所受之伤只需细心打理,你竟要动用炼丹术这种邪门歪道。炼丹会死人的!!你难道不知道,先皇重炼丹时,这东西害了多少性命?”
炼丹之害,自小受父亲教导的李沉又岂会不知,先皇重炼丹升仙而冷落太医院,病入膏肓仍不肯就诊,对江湖术士深信不疑,最终服丹暴毙。
因此,先皇驾崩后,太医院就将这青铜炉子放在太医院后院,作为后人的警示。
可此时李沉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硬着头皮装傻:“皇上伤口出现异状,我已查阅卷宗,炼丹之法确实能解。爹请放心。”
“你……!你糊涂了?你疯了?你拿皇上的安危试这种邪门歪道,皇上出了事谁担待?你担待?”
李臣顷瞪着两只眼,气的声线都在颤抖,“别忘了,你爹我是太医院提点,有我在这,这青铜炉子,你今日别想搬出太医院半步!”
“……”李沉暗暗叫苦,他恨不得将自己的苦衷全托盘而出,可是一想到皇上出宫,谁也不知会出什么事。倘若真的出了事,最好也是自己一力承当,不应该将父亲牵扯进来。
他喊来的几个光膀子巨汉搬得气喘吁吁,见两人争执不下,停下来擦了把汗:“李大人,还搬不搬。”
“搬。”
“不许搬!”
……李沉无奈的摸着袖中的硬物,知道已不得再犹豫,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抬手亮出了藏在袖中的令牌:“见令牌如见君,我有皇上口谕,我说搬!”
从未被儿子如此顶撞过,想不到自己的儿子,会拿皇帝来压他,李臣顷感到有些天旋地转,竟脚步失调,后退了几步。
不去看父亲一脸的难以置信,李沉收回令牌便扭过了头。只能在心里暗暗想,等这些事都过去,再慢慢向父亲解释一切。
四个时辰不到,李沉便拉着那大炉子进了寝殿。皇帝目不能视,伸手摸了炉子冷冰冰的雕花外壁,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回皇上,是个炼丹炉子。”
“你要把朕放在炉子里?”
“是呀。”李沉急忙爬上推车,伸手用力的拉开了炉子中央的门,“皇上您进去,这一盖上,外头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皇帝拍了拍炉子,冷笑着略带讽刺道:“凭你的脑子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朕还要赞扬一番了。”
没听出弦外之音,李沉叹了口气,发自内心道:“臣也觉得自己已经超常发挥了。”
“那句话是讽刺,朕其实不觉得。”
“……好吧,那臣也不觉得。”
“……”感觉到自己被敷衍,皇帝又一次露出生气的表情陷入了沉默。
皇帝沉默,李沉便也沉默,时不时的抬眼看一眼皇帝的表情,来求证自己有没有说错什么话。
“计划。”
收手转身,皇帝重重丢出两个字打断方才所有的废话。
“这个。这个……”一下子被引回主题,李沉有些慌了手脚,支吾了一会儿,他忙将手里拉开的炉门关上,爬下推车,“一会儿,臣就搬着这东西去药材库取药材,皇上您就说,您困,早早儿的就寝。然后,臣要连夜带着炉子去外头的慧仁道观做法事,就会来向皇上要出宫令牌,名为要令牌,事实上这时臣就已带着皇上出寝宫了。”
皇帝不点头,只道:“如何瞒过楚公公和守夜宫女。”
李沉神神秘秘的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纸包:“迷晕。”
简单的脑回路,注定只能想出这种简单的计划,皇帝扭过头,思忖了半天,无奈的叹了口气:“算了。就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