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故》吞拿鱼王三明治

5、第五章

　　李沉抬眼看过去，正巧巧见到皇帝在人搀扶下迈入门槛，款款走进视线里的皇帝虽已穿上了平日里厚重的墨色龙袍，但那隐隐约约笼在四周的水汽却叫李沉一时不知如何形容，想来想去，李沉脑内冒出四个字，溜光水滑。

　　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了一跳，李沉这才跑回神，急忙爬起来行礼。
　　“皇上。”

　　“……”昨日的五十杖责是皇帝亲口下的，此时居然听到李沉的声音，皇帝似乎有些意外，不一会儿，心如明镜的皇帝脸已偏向了扶着自己的楚总管，所幸他嘴角动了动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楚总管心中也毛毛的，脸上笑僵住却不改，引着皇帝在龙塌边坐了下来。

　　皇帝很安静，李沉站在他身前，有些不知道从何下手，踟蹰道：“臣……奉太后之命来为皇上换药。”
　　皇帝冷冷道：“朕知道。”

　　真是个驴脸，明明稀疏平常三个字，从他嘴里出来都能顶死个人，李沉感觉像吃了个噎人的枣子，顿时闭了嘴没了声音。不满归不满，他还是上前了几步，双手在纱布摸索，不一会儿，便找到了两日前自己缝合的地方，用楚总管递来的剪子小心的拆了。

　　松开的纱布不需几下便如数的拆了下来。李沉把纱布下的药棉也取下放在一旁，用棉布和毛巾蘸着温水，将伤处细细的清洗了两遍。

　　由于前日伤口清洁的彻底，眼角的刀痕已是浅浅的红，并没有发炎溃烂。

　　照这恢复的情况，说不定不需七日，这伤口便无碍视听了。医者仁心，李沉面对每一个正在快速恢复的伤口，心情都是高兴的，另一面，也是为自己松了口气。

　　李沉换好药棉，用新纱布包扎到一半时，殿外忽然走进来个小太监。

　　“皇上，任将军求见。”
　　李沉手停了一停，皇帝却丝毫没有自己在包扎的意识，直接道：“传。”说完仍保持着静坐，李沉会过意来，只好继续手里的活。

　　不消一会儿，身后便传来了身穿铠甲之人特有的沉重脚步声，任将军迈入大殿，抱拳跪道：“臣参见皇上。”

　　“免礼。”
　　“臣奉皇上之命，抄处安府，所获银两物资约九千七百两，家眷家丁三十五人。”

　　李沉低头包扎，本无心听，但安府两个字却让他无法不留意起任将军的话。

　　安府？安浩书？……李沉不由腹诽，这不还是又人头落地又抄家，昨日楚公公所说的，果然只是袒护皇帝的话。

　　“具体细则臣已尽列入清单，请皇上择日过目。”
　　任将军说罢，将手中折子高高举起，低头静立在一旁的小太监快步上前，取了折子，本想暂且放在书案之上，却不料听皇帝说道。
　　“择日就难有此刻清闲了，念给朕听。”

　　小太监听到皇帝命令，不敢有违，立刻打开了折子。

　　李沉听所念无非黄金白银绫罗珠宝古玩字画，觉得有些琐碎，便不再留意听了。在楚总管的帮忙下，取了针线固定好了纱布后，李沉退到了一旁，小太监也正念完纸上的物品清单，本要继续将府中名单也念下去，却听得皇帝淡淡道：“行了，不用念了。”
　　声音很平静，可李沉余光中却见到皇帝右手渐渐握紧，不堪重负的手背上露出隐隐泛青的血管。

　　听到皇帝的话，小太监急忙合上了折子。

　　“母后可见过这份清单。”

　　“这……”任将军顿了一顿似乎在回想，没过多久便抱拳道，“太后娘娘一直紧跟查抄进度，这份清单，相信也已过目。”

　　过了半晌，任将军见皇帝依然不答，上前一步抱拳道：“皇上，若无别的吩咐，臣先行告退了。”

　　皇帝回过神般缓缓地抬起头，然后沉默着点了点头。

　　仁将军告退后小太监将折子放在了书案，皇帝伸出的手在书案上摸索着探到了它，手指的颤抖，李沉没有漏看。

　　儿时的玩伴，李沉不曾有过，因此也不能明白，是否真能情深到，能让一个凶巴巴冷冰冰的皇帝脆弱至此。

　　李沉困惑的盯着皇帝，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的脸，只觉得始终看不透，仗着皇帝目不能视李沉无礼的看了半天，直到殿外轻微的脚步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殿外进个小太监，看了李沉一眼，又看了皇帝一眼，快步走到了楚总管身旁，附在他耳边低语。

　　李沉的视线跟着小太监移到了楚总管所在的地方，只见楚总管一听完小太监的话，也抬头看向了自己。

　　李沉不由隐约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皇帝已听到细小的响动，由于此刻的他看不见事物，无法知晓身边人的动作，便有些烦躁的问道：“什么事。”

　　楚总管受了惊吓一般，忙走到皇帝的身边，弯下腰来：“回皇上……”他顿了一顿，“……太后娘娘传李大人去慈宁宫。已传了三回。”

　　昨日太后传李沉也是早膳后，可今日早膳后他便来了寝殿，想必那小太监已在殿外等候了多时。

　　原来只是这种事，李沉松了口气，已做好了恩准请退的准备，不料皇帝听见，立刻不假思索道：“不许去。”

　　什么？李沉不解其意，有些诧异的抬起头。

　　“为朕办事的人，朕不容许他有二心。”

　　二心是什么意思，李沉一时搞不明白皇帝在想什么，不过转念一想，却又似乎懂了。

　　事实上这入宫三日，李沉从未觉得自己在为皇上办事，反倒是一直担心着太后的责罚，也想着太后的慈母之心。
　　楚公公一早就说得明白，李沉是奉太后之命入住的皇上寝殿，以料理皇上七日修养。

　　可无论是为太后办事也好，为皇上办事也好，李沉都是一样尽最大的努力诊治。皇帝这一句，是要表明什么呢。

　　楚总管犹豫半天，开口劝道：“可太后那边倘若怪罪下来……”
　　话未说完，皇帝已出声打断：“朕已说过，不许去。”

　　如此笃定一句，一锤定音，李沉真是独木桥上，进退两难。

　　虽然蒙着双眼，皇帝却像看见了李沉左右为难的脸，竟鲜有的抬高了声线：“李太医，朕可以让你站在这里，也可以让你像之前那个太医一样，无端受罚，你要知道，选择你的从来就不是母后，是朕。”

　　“……”这么意味深长的一句，叫李沉觉得浑身寒毛直立，也不知发憷了多久，直到楚公公对他使了个眼色，才慌了神一般跪了下来，“臣……臣臣……”臣了半天，李沉才支支吾吾想出一句“谢皇上赏识。”来。

　　这哪是赏识，这是逼着他违抗太后。
　　虽然不明白皇帝为何这样为难自己一个小太医，李沉却丝毫没有办法，宫中总是瞬息万变，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因为受伤而免去上朝，群臣的折子便由楚总管如数送到寝殿来，由小太监念着，楚公公代笔。压根没有李沉的事，李沉陪站了半天，终于得了皇帝回房养伤的准许，才从寝殿中逃了出来，这厢还在后怕，突然间，手里就多了个纸包。

　　“什么？”李沉纳闷的看着眼前的小太监，觉得一天之内自己简直变成了个只会问什么的傻子。
　　“李大人，昨日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往后您多担待。”

　　“啊。”
　　李沉又打量了片刻眼前赔笑的脸，这才察觉出一丝眼熟来，原来是昨日打自己板子的其中一个小太监。

　　“这是奴才家乡的土产，东西粗糙了点不成敬意，李大人可别嫌弃。”

　　“呃……这个。”这事是不可违抗的圣旨，他又如此手下留情，自己哪里会记仇，李沉正要把东西还回去。另一手又被塞进了个东西。

　　“李大人，这是奴才出宫时捎回来的小东西，您别见笑。”另一个小太监赔着笑。

　　“……”方才那个勉强算是赔礼道歉的，这个又是怎样？李沉看着这个陌生的小太监，一个头两个大的想不透，难道今天是自己的诞辰吗？

　　实在推辞不掉，李沉只得抱着两份礼物一瘸一拐的回偏殿，谁知后面越演越烈，不长的路上却尽是给他送礼的，李沉真是窘迫至极，也压根来不及想其中缘由，一路推脱拒绝，左右手却还是挂满了各种礼品。
　　直到摇摇晃晃的走到了偏殿门口，才终于碰见了个让他略微安心的存在。只见十巧站在那儿，焦急的绞着手里的手绢，时不时的抬头张望。

　　“十巧。”
　　听见了李沉的声音，十巧惊喜望了过来，将帕子塞进袖口，便小跑着过来。

　　“李……大人……”十巧跑到李沉的身前停了一停，看着他拎满东西的左右手，愣了半天，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别笑，快来帮下手。”李沉刚挨了板子，空手走路都嫌累，方才一路大包小包，差点没让他累死了去，方才路过花园的时候，他简直想把东西统统扔进池子里去。

　　十巧忍笑着将挂在李沉身上的东西取下来：“宫里的消息传的真快，奴婢听说李大人成了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还想，李大人这样讷讷的，昨日还闯了大祸挨了板子，怕是人家误传吧，想不到竟是真的。”

　　“……什么大红人？”这下李沉完全莫名其妙了。

　　推开房门，十巧将东西放好，扬眉看着李沉：“那就要问李大人自己了，今日面圣，皇上都说了些什么。”

　　李沉在床上趴下，一回忆，便又感觉一阵寒意，摇了摇头，“不提也罢。”

　　“皇上是不是说了，李大人是为他办事的人，不许李大人与太后往来。”
　　还真是！李沉忙撑起身体：“啊，说是说了，是何用意？”
　　十巧高深莫测道：“李大人并非朝臣，也难怪您不了解。每个朝廷命官，甚至宫里的每一个小宫女小太监都知道，皇上用人有个习惯。”
　　“什么习惯？”

　　十巧想了一想，灵机一动，跑到屋外捡了一根枯枝进来。

　　“林公公是这么说的啊。您看。”
　　李沉愣愣的看着十巧说完，便用双手将枯枝上的细枝末节全部折断，然后将光秃秃的主杆展现在自己的眼前。

　　“就是这样。”

　　少女一脸天真，似乎丝毫不知自己所做的事是何含义，李沉却看得心都凉了一截。

　　他可不愿做那根光秃秃的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