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故》吞拿鱼王三明治

20、第二十章

　　隐约察觉这青年是在为自己说话，原本无望的事仿佛有了一线生机，李沉慌忙重新从地上爬起来跪好。他对青年投以感激的眼神，却见到原本离自己数步远的青年缓缓踱到了自己的跟前，递上了一面折叠好的方帕。

　　李沉僵着身子，有些茫然的看着青年，而对方见他没有反应，竟伸手就用帕子将他脸上的泪痕擦去了。

　　“世子也真是不近人情。看看……这样斯文的一个公子，跪在这大街，还哭得嘶声力竭的……”
　　为自己擦泪的手动作是如此轻柔，李沉有些懵懵的看向身前青年，近距离已有些能看清他的容颜，虽然俊秀，却依旧是陌生的。是多温柔的人，才能对陌生人这般好。

　　“你别碰他。”原本要回府的尹逸箴看他做着这些，忽然紧张的皱起眉头来走了过来，拉开了青年拿着方帕的手腕，然后竟转向李沉，用有些发怒的口吻道，“你快点回去吧。”

　　“我……”李沉感到尹逸箴的表情好奇怪，似乎有什么含义可他却领会不了，于是他又扭头看向尹逸箴身边那青年，帷帽面纱下的神情依然是美好的微笑。

　　他好像会帮自己……李沉莫名的这么想，于是便觉得比起方才来，现在的自己仿佛有了依靠。
　　李沉被那微笑鼓舞了，决然道：“没有见到王爷，我是不会回去的。”

　　“你快些回去，不然本世子一会儿就让护院把你打回去。”
　　尹逸箴的神情绝不是说笑，李沉有些怯懦但却不退缩，只是深深的低下了头。

　　“诶。世子……”
　　青年再度开口，果然是向着李沉的，“荣亲王府固然有权有势，但也尚有国法，差护院打人那是决计要不得的。我看夜快深了，更深露重的，让这位公子跪在此处，只怕会感染风寒，一样是跪，不如就让他跪到府里去。”

　　能得青年美言李沉已感激不尽，只是不知这人说话在世子那有无分量。李沉咬着下唇抬头偷偷看向尹逸箴的反应，却被他发现，凶恶地瞪得李沉重新低下了头。

　　青年却维持着那笑，淡淡道：“如烟的事已发生了，现在责罚也是于事无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不若就给这公子三天的时间，若他能在府里跪上三天三夜，可见其有悔改之心，世子就高抬贵手，从轻判处其父。”

　　“……”
　　听见可以从轻判处，李沉有些高兴，抬头看向尹逸箴，却发现他依然绷着个脸，眯着眼看向自己。

　　尹逸箴不回答青年的话，反而盯着李沉问道：“李沉，你自己觉得呢。”

　　“我？”李沉一直在等着尹逸箴首肯，一时不知他在问什么，有能让父亲从轻判处的机会，他的答案当然只有一个。

　　“我……我愿意在府中跪三天三夜！”

　　“……”尹逸箴不再看李沉，别过头叹了口气，“随便你。”说罢，便顾自的进了王府大门。

　　李沉心里有些高兴，忙要跟上去，一动腿却痛得几乎叫出声来，他痛嘶了口气。他这才明白了什么叫力不从心，几个时辰的跪坐已让双腿酸痛无比，膝盖曲得一时直不起来，稍动几分便痛入骨中。挣扎半天，愣是没能爬起来。

　　看李沉辛苦的模样，青年没有伸手来扶，反而后退了几步，笑吟吟道：“别慌，我这就叫人来帮帮你。”随后便跟着尹逸箴进了府门。

　　李沉在冰凉的地上继续努力站起来，可青年刚走不久，府门里就出来几个提着灯笼的仆人，李沉的双手由两人架住，便被生生的拉了起来。

　　“啊！”那一瞬膝盖犹如锥刺般痛的李沉大喊出声，仆人们如听不见，一左一右驾着李沉，顾自拖进了府里。
　　一入府门，两个仆人径自将他往铺满鹅卵石的路面上一丢，李沉又是痛呼一声，双膝已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这府门外府门内的一挪动，已让李沉痛的冷汗淋漓，牙关轻颤。

　　而等他的还有三日三夜。

　　府内的鹅卵石咯的生疼，还不如府外的黄土地来得好些。李沉适应了许久，直到双膝再度失去知觉，才稍微好过一些。李沉家境殷实，在家中是有些养尊处优的，浅睡而认床，因此困归困，如此情况下却难以入睡，愣是这样痛苦地忍耐着度过了这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夜。

　　第二天一早，雀鸟刚鸣，第一个来看他的便是那青年，青年未带面纱，似乎不是要出门而是专程来看李沉，见到李沉还醒着，他毫不掩饰惊喜的模样，朝李沉走了过来。

　　“李大人，辛苦吗？如果坚持不了便直言，我会同世子大人求情，看世子能不能再宽容些。”
　　能有如此机会已是不易，李沉哪里敢再奢望尹逸箴再让步，于是苦涩一笑：“不碍事……李沉能撑住。”

　　“李大人一夜未睡？”
　　看着青年关切的模样，为不让他担心，李沉撒谎道：“小盹了片刻。”
　　“……那便好。”青年笑了笑，却忽然听见李沉肚子叫了一声。

　　李沉从昨日牢房中出来起便没有吃过东西，此时自然是饥肠辘辘，可当着这俊秀的青年的面他不愿出丑，忙按了肚子，难堪的低下头去。青年却没有取笑他，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荣亲王府来往的人却原来不多，李沉就跪在前院府门后的花园里，一上午却只有仆人们来来往往。直到中午时分，尹逸箴才因事出王府，经过花园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跪在鹅卵石路上，困得直点头的李沉，似乎觉得碍于观瞻，不满的收回了视线顾自出了门。

　　丫鬟们见李沉眉目清秀，食物虽不敢拿来，好歹给了他口水喝。李沉便依靠这水维持着体力，傍晚时分尹逸箴回府，看向左侧的花园，见李沉此时比早上似乎稍清醒一些，便走了过来。

　　“你还真跪到现在。”
　　见他又是这么一句，李沉有些倔强的低头看地：“世子放心，时间未满，我不会走。”
　　尹逸箴不耐烦的叹了口气，最终道：“要回去就喊仆人送你回去。堂堂荣亲王府，这点待遇还是能给你的。”说罢就不再看李沉，走出花园离开了。

　　入夜时分，后院便飘来食物的香味，引诱得李沉的肚子阵阵绞痛，入夜之后，李沉终于不堪困意，在饥肠辘辘寒风彻骨的如此情景下，竟也垂着头睡了过去。

　　于是第二日早上尹逸箴出门时看到的就是李沉维持着跪坐的姿势，趴在地上睡得死过去一般。

　　与尹逸箴同行的青年面纱下传来噗哧一声笑声：“有趣。”

　　尹逸箴皱眉看向青年，又投向李沉睡死过去的身躯：“都已睡过去了，如此也算跪三天三夜？我看赶紧让王泷把他轰出去吧。”
　　“诶，勇气可嘉，人又不是铁打的，三日三夜不睡也未免太强人所难。有心跪着力不从心也是无可奈何，既然他未开口要走，就由着他呗。”

　　“你到底……！”尹逸箴说到一半停了一下，终是没说下去，不耐烦的一甩袖子便顾自出了府门。

　　李沉中午时分才醒过来，在冰凉的地上用古怪的姿势睡了一夜，一觉起来便是全身酸痛，不止如此，似乎还感染了风寒，嗓子沙沙的，鼻子堵堵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刚过中午时分天上便开始飘牛毛般的杏花雨，春雨虽细却绵长，下了一下午，慢慢把李沉浇得湿了个透，湿透的衣裳贴着身子，加上两三月的寒风，冷的李沉直哆嗦。等到尹逸箴与青年回府的傍晚，李沉已喷嚏不断，涕泪横流。

　　尹逸箴本想过去同他说几句，他身边的青年先一步去了，于是他便站在了原地看着。

　　刚打了一个大喷嚏，李沉见青年朝他走过来，为免他担心，忙用袖子抹了抹脸。
　　青年依旧带着那迷人的微笑，缓步到李沉跟前，关切道：“李大人，还撑的住吗。”

　　“……我我没事。”才刚说完李沉便感到鼻涕又要挂下来，忙又抹了抹。
　　“呵。”这次没有递来方帕，青年取下遮蔽容颜的帷帽，神秘兮兮道：“李大人猜猜，方才在府外，我见到了谁？”

　　“……谁……？”

　　“一个老妇人，也不知是不是令堂。听说前日有人跪在荣亲王府，便跑到这儿来，沿街打听。”

　　“……”李沉脸上的表情僵住了，母亲顽疾缠身，是要在家中卧床休养的，怎堪在如此绵雨天受风受雨的。如今父亲入狱，自己出狱后又不知下落，母亲此刻该有多担心呢。
　　他心里自责，便不由的朝府门的方向看去，青年见状笑道：“李大人，不如我喊令堂来将你带走吧。也免得她再这样担心的寻你了。”

　　不行，如果母亲知道自己跪在此处，恐怕更要急疯了。已撑过来两天，只差一天便能……既做了决定，就不再多想了吧，李沉咬了咬下唇，摇了摇头。

　　青年带着满意的笑退了出去，对站在花园外的尹逸箴一挑眉毛。尹逸箴紧蹙眉头，受不了的摇了摇头，便顾自的回房去了。

　　尹逸箴本是个闲散的人，可第二日一大早便鬼使神差的起来了，洗漱过后他就出房走到府门内的花园外。李沉跟昨天早上一样，维持着跪坐的姿势趴在地上，枕着手臂睡的沉沉。

　　只是脸上比起昨日更多了病态的红晕，尹逸箴有些担心的靠近了几步，发现李沉的眉头也不像昨日那样平缓，即便睡梦中，依然微微的蹙着。
　　很显然，他病了。

　　尹逸箴急忙绕过茶花树走入花园，他没有收敛脚步，可即便到了李沉身前，熟睡的人还是没有醒来。
　　蹲在李沉跟前，尹逸箴有些犹豫的伸出两指探了探他的额，竟已灼热的有些烫手。

　　他该不会是发烧昏过去了一夜。

　　记得昨天下午那场雨，尹逸箴发现这个推断完全是可能的，他有些慌了手脚。他发现自己虽然痛恨李沉，却从来没想过要李沉的命。毕竟如烟这件事上，他痛恨的人太多了。譬如皇帝，譬如父亲，譬如安浩书，甚至自己……李沉只是其中之一，也是唯一能让他责怪发泄的一个。

　　尹逸箴收回了手，看着李沉吃力呼吸的模样，正在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