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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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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沉醉之间,听见皇帝冷不丁如此一句感叹,李沉也不由的收了痴态,低了下头去。
是啊……即便是宫外的平头百姓,也没有像皇帝这样……坐拥万里江山,却好似提着脑袋过日子,每天惶惶不可终日。
荣亲王的如意算盘已摆在了眼前,就是等着如妃诞下孩子后弑君,可要动如妃,就必须有能与荣亲王抗衡的军力,任将军寻到了可结盟的军力,可那人开出的条件是定邦侯的性命,而定邦侯……现在又动不得。
一件件事如锁链环环相扣,这看起来密不透风的困局,李沉虽然不知道如何突出重围,但却其实知道如何……暂缓局势。
他之所以沉默至今只是不忍,可眼看如今刀剑已指在皇帝命脉,他虽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李沉立刻双膝跪地,抬头问:“敢问皇上……舍得那个孩子吗?”
“无亲无故,朕有什么舍不得?”皇帝面色微忿,眯着眼看向李沉,但见他神情,皇帝便似乎明白了什么,“说下去。”
李沉深吸一口气,打定了主意,便不再容许自己多做犹豫:“先前臣使得如妃娘娘的药失了功效,因此如妃娘娘怀疑药效不够,而加重了三倍的药量。先前膳食中的莱菔解了,只是每日六碗苦水罢了,但倘若膳食停用莱菔……”
“怎样?”
“即刻滑胎。”
皇帝听了不置可否,只将视线从李沉身上移了开,不知想些什么,半晌,才微微一笑,点头赞许道:“确是妙招,如此就是如妃她自己用药不当,荣亲王发难不得。”
熟悉的负罪感再度袭来,李沉有些沉重的低下头自我安慰着,虽说没了孩子,可这样毕竟可以保住尹如烟,自己也算对得住尹逸箴所托。
“那……”皇帝本想命李沉去办,忽然又记起了什么,揶揄道,“朕又忘了,李太医是不做这些阴损事的,行了,你下去吧,朕自己安排。”
被倾慕之人揶揄的滋味并不好受,李沉心想——眼不见杀,耳不闻杀,不为己所杀方为佛家三净肉。连这法子都是自己提出来的,业障早已开脱不得,自欺欺人又有什么意义。
于是拱手躬身,李沉平静道:“臣会安排。”
“当真?”皇帝带些吃惊的笑意着看他,摇着头道,“李沉,朕可没有胁迫你。”
本来心情已算平静,可这凤目流转扫了一眼,李沉就被看得有些窘迫,只能头埋的更低:“如妃娘娘一向是由臣打点,未防他人做错纰漏,还是臣亲去为好。”
耳边未传来回答,李沉却感到手被握了住。下意识的抬头,看着皇帝执着他手缓缓放到胸前,李沉惊诧的话都说不出一句来了。
“李沉,朕觉着你的眉目越看越顺眼,看着你,就觉得心里头都踏实。”
面对如此直白又突然的示好,李沉“腾”的红了脸,白白净净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绯红色。
“……”
李沉脸红的仿佛整个脑壳都在冒烟,皇帝也不再说话,那双明亮的眼看了李沉一阵子,便松了李沉的手。
先前还只是猜想,而此时,尹君白便是再眼拙也看出李沉的心意来了。
原来为荣华富贵为名利是幌子,这李沉看上的,是自己这一国之君的色相……想到这儿,尹君白却连生气都乏力,唯一的感觉只是可笑。危难之际有这么一个人突然出现鞠躬尽瘁,这该说是老天的馈赠,还是老天对自己这个众叛亲离之人的嘲讽呢?
也罢。
棋子只是棋子,能用的顺手就用,至于其他事。
管他呢。
也不知稀里糊涂的回了什么,李沉恍恍惚惚的告退,瘸着腿摇摇摆摆,一出和岁殿,便疯狂的搓揉起自己的脸颊。
这脸热得像发了烧似的,火辣辣的仿佛还生疼,李沉搓着搓着,突然又回想起方才一幕,于是动作停住,笑意爬了脸,忍也忍不住的扬起了嘴角。
今日见皇帝笑了好多次,还知道皇帝不愿和其他女子行房事,而且他还……李沉有些痴痴的望着天傻笑,说什么……自己顺眼,见到自己心里就踏实。
刚一回想,那方才降温一些的脸又热起来了,李沉忙不迭的继续搓脸,脚步匆匆的往御膳房去。
连月来一直往和岁殿跑,李沉在宫中声誉高涨,在御膳房安排一切也并没有花多少功夫。随后,李沉便前往原含殿,可刚行至殿前,竟让他见到了行色匆匆父亲,正低着头由一个小宫女领着往殿内赶。
深知父亲在此的唯一理由就是受了如妃的传唤,李沉心中一慌,赶紧喊道:“提点大人!”
听到声响,李臣顷的脚步停了下来,已有些昏花的双眼回头认出了李沉,才道:“是你啊。”
“……”李沉碍于宫女在,不便直言,只好暂且问道,“您为何在此。”
李臣顷看了看宫女,又看了看李沉,露出有些费解的神情,道:“如妃娘娘身子不舒服,又说你在和岁殿照料皇上脱不了身,才遣了这位宫女前往太医院传唤其他太医。”
如妃绝不是因为寻不到自己才传唤的父亲,李沉心里非常明白,这风口浪尖的当口,李沉绝不希望看到父亲卷入,只好道:“如今我在此,皇上也命我照料如妃娘娘的身子,就不劳烦提点大人了……”
“诶。”宫女一听有些慌,低头揖道,“李太医,不要让奴婢难做,是如妃娘娘指名要李臣顷李大人。”
听了这一句,李臣顷似乎也觉察了什么,垂下眼帘思忖,却不说话。
见与父亲这边已达成了共识,李沉回头看了宫女一眼,立刻板起脸来:“由在下照料如妃娘娘是皇上的旨意,如妃娘娘与皇上,孰轻孰重,你不明白吗?你要抗旨不尊吗?”
宫女受此刁难,只能咬唇低头:“奴婢不敢。”
“如妃娘娘那边我会去说明。”说完,李沉回过头看向父亲,放柔了口吻,低声道,“劳烦大人多走了一趟莫见怪,提点大人,请回吧。”
“……”李臣顷是自小看着儿子长大的,怎会看不出他平静模样下的心中忐忑,他凝视李沉许久,隐隐约约觉得要发生什么,却又无力回天,李臣顷颤颤伸出手来,握住了儿子的手。
握了片刻,李臣顷便松了开,退开几步后,原路折还了。
手心的触感还残留着,李沉摊开手掌看着自己纹路清晰的掌心,将父亲在他掌心写的那个无形的“安”字,作为护身符一般的放在了心里。
小半月照料皇帝的身子忙的焦头烂额,李沉去原含殿请脉已没有原本那么频繁,如妃宫中摆设换了不少,都有些眼生了。李沉在外殿候了片刻,梳洗完毕的尹如烟便从内殿中由宫女牵引了出来。
“微臣拜见如妃娘娘。”
尹如烟的神情憔悴极了,见到殿外是李沉而非自己传唤的太医院提点,露出有些难办似的神情:“免礼。”
“娘娘,奴婢本已将李……”
宫女低头解释,却说到一半,就被尹如烟打断了:“无妨,你们下去吧。”
屏退了殿内的宫女们后,尹如烟看向李沉:“李大人……”轻蹙的眉头脆弱的惹人怜,心里难过,便连敬语也不再挂记了,“其实早就知道了吗……我肚子里的孩子。”
面对如此局面,李沉有些无奈,只能不说话,算是默认。
如妃忍着眼泪,稳住脚步,在就近的椅子坐下,轻轻抚了抚平坦的腹:“是如烟自作聪明,这样的雕虫小技,又怎么能瞒得过李大人……”
“如妃娘娘……恕臣直言……”李沉欲言又止,抬头看了看如妃,才接着问,“您为什么要带着孩子跳入这一个火坑呢……”
听到“火坑”二字,似是提醒了如妃现在的险境,尹如烟的泪终于吓得滑落脸颊,她低头抽泣,手指绞紧了手中的丝帕:“……是父亲逼迫的。”
“如烟不是什么荣亲王爱女,如烟是庶出,爹其实并不喜欢我……”泪水一滴滴落在膝头,少女哭得伤心,藏在心中许久的心事全盘地对李沉说了出来,“皇上要与我大婚,我那时才刚知晓已有身孕的事,便求父亲,父亲却说如烟珠胎暗结,败坏了荣亲王府的名声,要把孩子拿掉。除非……”
李沉同情的看着尹如烟,没有听完,却也猜到了事情的发展:“除非入宫为妃,用药拖延胎期,让孩子成为皇子。”
他早该猜到,否则尹如烟一个十七八岁的天真少女,怎么会如此处心积虑,又怎么会有这些旁门左道的门路。
“如烟不知父亲有什么打算,只知道要保住皓书和我的孩子。”低头抽泣的尹如烟忽而抬起头来,看着李沉,“李大人,你尚无家室,你或许不懂。”
李沉回避了视线,答不上一句话,他不是不懂人情世故,而是他除了叹息,又能为尹如烟做什么呢。
见李沉的反应,尹如烟抿嘴噙着泪,懂事道:“李大人亦有李大人的立场,如烟知道,不能害了李大人。事到如今,如烟只希望,李大人……若有那么一天……鸩酒也罢,白绫也罢……只冲我来,不要……把孩子同如烟分开。这样九泉之下哪怕见着皓书,如烟也算有个交代。”
再听不下去,李沉有些不忍,低头思忖良久,却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既能为皇上解开重围,又能为如妃母子谋得平安。
世上又哪有这样的万全之策呢。
半月前的教训摆在眼前,没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定邦侯,导致皇上名誉受损,还险些送命。再这样心软一时,指不定又让皇上陷入更糟的境地。
李沉知道自己不该犹豫,也很清楚选择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他必须要学会皇帝的思维。
以他的喜好来分辨事物;以他的善恶决定对错。
即使背道而驰的是皇帝一人,也必须认为是天下人逆天而行。
纵使,现在自己还无法理解,为什么他红了眼圈,为什么他总愁眉不展,但是时间久了,一定终有能明白他的一天。等到那一天,就可以抬起头从容的站在他的身侧,因为了解,因为有足够的资本……而不再诚惶诚恐。
想到这里,李沉便收拾了心中的不忍,抬头微笑道:“如妃娘娘,为臣来此是有好消息。”
如妃黯淡的眸子抬起,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李大人您说什么……?”
“如妃娘娘试想,皇上虽然早已知晓孩子的事,却一直未曾加害,便是碍于如妃娘娘您的父亲。而今也是一样的……皇上方才已交代了楚公公去安排,今晚晚膳后便会来原含殿。”
“……”如妃将信将疑,“此话当真……”
“届时如妃娘娘的孩子便有了身份,虽说……只是一时的安逸……但臣想,只要荣亲王仍在一日,娘娘您便是安全的。”
“真的吗……?”
回避了期盼的目光,李沉干笑道:“只是,皇上心存芥蒂,要娘娘受些委屈了……”
“不……”摇了摇头,眼中还含着泪,如妃却破涕为笑,激动的握住了李沉的手,“不怕李大人笑话,只要仍能与孩子一起,我便是受尽折辱也不怕。”
李沉曲了曲被握紧的五指,摇头抛开了愧疚,但却还是不得不去想,父亲写的安字与如妃的殷切包含的情感是一样的。可怜天下父母心。
李沉离开和岁殿后,皇帝就开始盘算着该是时候疏远此人了。他心思缜密,忧虑千万,偏偏未察觉心里烦闷,用过午膳后打开奏折才落一笔,就将笔丢在砚台上,不满道:“竟连个墨也磨不好。”
随驾的楚公公惊了一惊,知道小太监做的不合心意,忙使唤小太监靠边,收了拂子想上前磨墨,却让皇帝先把朱墨抢了去。
一手挽着袖子,皇帝一脸没好气,亲自拿着朱墨在砚台上缓慢画圈。
楚公公没抢到朱墨,干站在一旁,见皇帝面色阴冷,便陪笑道:“皇上息怒,这些个奴才不像李大人,出生书香门第,哪里懂研墨。”
不说还好,一说完,楚公公便感到皇帝眼神更厉的扫了过来,于是立刻僵了笑,住了嘴。
昨日换完热茶回来已不见了李沉,本以为是皇上又遣他去做什么了,现在看来可不是这么简单啊……楚公公暗暗的自打了几个嘴巴。
而不明情况的李沉刚好此时从原含殿赶回来,正当当撞到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