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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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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便没有了尹逸箴的消息,李沉心想他是回了南方封地,但皇帝称病不上早朝歇息了不过两日,太医院突然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太医院往常是没有生人来访的,当这一个胖胖的男子领着一个年过古稀的老者迈入门槛时,众太医都不由抬头打量了一番,男子衣着鲜华,满面油脂,老者倒是鹤发童颜,素巾布衣,一副大夫打扮。此二人是谁?李沉还未明白过来,身为提点的父亲已起身先行行礼:“定邦侯!”一面拱手,李臣顷绕过了桌案来到二人跟前,“定邦侯一早前来太医院,可有要事。”
“……”定邦侯用眼角瞥了李臣顷一眼,趾高气扬道,“听说皇上误食导致病重,侯爷我担心不过,方才带这位京城的何神医去请脉,让楚公公拦下来了。说外来大夫不宜面圣,要先来太医院备案。”
“……”李沉一听坐不住了,顿时“嗖”的起身,李臣顷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是不是知晓了什么,平静地对定邦侯道,“定邦侯无需挂念,皇上有我等太医照看,圣体已好了许多。”
“诶,话不是这么说。”定邦侯哪里有半分退缩的样子,对天一拱手,高傲道,“皇上身系国脉,我等自然是要关心关心的。”
李臣顷笑得有些勉强:“自臣在任以来从来也没有宫外请人问脉的先例,定邦侯这不是怀疑臣下办事不力吗。”
“诶,李大人不要这么说嘛。臣也不过是太过牵挂……况且皇上尚且没有拒绝,只是让侯爷我来备案,李大人何必百般阻拦呢。还是李大人事无巨细全要管上一遍,看的比皇上……还要宽了是吗?”
一心扑在提壶济世,打不过动不动搬出皇帝的官腔,李臣顷抿了抿嘴,终于长吁了口气,无奈道:“侯爷您说的是哪里话。随臣过来吧……”
“……”李沉自始至终低头不说话,也不知用什么理由阻拦,只能看着父亲推脱不下例行将何大夫的身份备案。一切记录完毕后,李臣顷扭头对李沉道:“李院使,此事一直是你负责,就由你领定邦侯何大夫去和岁殿一趟吧。”说话间,冷瞪了李沉一眼,李沉仿佛听见他话中深意——你惹出的麻烦,你自己收拾。
决不能领着这位大夫去请脉!李沉心里很清楚。可如何才能做到呢……
父亲李臣顷似乎已罢手不管,因此李沉身边无人可依,加上事出突然,也完全没有时间去准备,一时半会怎能想出个法子来。
定邦侯看了看站在案前发愣的青年,用命令似的口吻催促道:“李院使,我们走!吧!”
只能放手一搏了。
“是。臣这就来。”
低头佯装理书卷,李沉咬牙,暗暗将裁纸用的小刀子藏进了袖子。
进宫手续向来繁琐,因此与宫外不同,定邦侯现如今并没有多带侍卫,李沉打量这两人一人年过古稀,一人脑满肠肥,自己虽不会武,却也正值壮年,对付两人兴许不成问题。
只要在路上杀了这两人,只是自己一人之过,杀人偿命而已,与其要引火至和岁殿,李沉心想,倒不如直接引火烧身来得好。
无心看风景,李沉一言不发的走在去和岁殿的路上,手心涔涔出汗,身后跟着的两人也无多言语。李沉几次捏紧手中的刀子,又在恐惧之下放开了。
往日显得很大的御花园,今日似乎特别的小,从太医院一路走来,不消片刻已快到和岁殿正门,李沉很明白不能再犹豫下去。
身后的两人毫无防备,李沉只要一抬手,就可以准确的割断定邦侯的喉咙,然后另一边的何大夫……也许会跑掉吧,但想想他也是无辜受牵连,杀他不杀却也无多所谓。
李沉的呼吸不自觉的急促起来,他汗湿的手心中,连小刀子的木质刀柄都有些打滑,眼看和岁殿已出现在面前,李沉猛握紧了手中的刀柄,就在他将要举起刀子的一瞬,耳边忽然传来楚公公熟悉的软语,带着慌张的喘息声:“定邦侯!李大人!”
“……”李沉吓得心脏都差些跳出了喉咙,急忙将手中的刀子收回袖子。
楚公公小跑着,在三人面前站定了,喘息了一会儿,道:“李大人,快。快。”
李沉见他神色慌张,吓的比刚才还厉害,忙抓着楚公公的衣袖连声问:“楚公公,出什么事了?”
“……”楚公公看着李沉刚要说话,忽然看向定邦侯,却又生生的停下了,强忍住了一脸的慌乱,勉强露出一笑来,“皇上……皇上方才……请定邦侯与何神医过去。说是,何神医的医术名震京师,早有耳闻,便想想看看大夫,却也并无弊处。”
胖胖的定邦侯一听,眯眼拍掌笑道:“皇上圣明!所言甚是!”说着推搡了李沉一记,催促道,“何神医,我们快走吧。”
“……”李沉站稳脚,将信将疑的看着神色古怪的楚公公,心里七上八下。皇上是疯了吗?让大夫一把脉,不就什么都穿帮了吗。
“李大人……你。你也一并来吧。”说着,楚公公一脸愁容的转过脸,快步的领着三人进了和岁殿。
楚公公脚步反常的匆匆,直直领着三人穿过外殿,走过回廊,直至内殿。内殿对李沉来说已不陌生,熟悉的摆设中,李沉在床上寻到了熟悉的脸孔,走近了,却惊了一惊。
只见皇帝穿着一件单衣,斜靠在床头,眉间微蹙,汗湿鬓角,脸色青白青白的,这昨日还是好端端的,为何…………
突然想通了什么,李沉像口被敲响的钟一样,惊慌的站在原地微微发颤,心中久鸣不止。
楚公公的神情已快哭了出来,却强忍着,道:“何神医,皇上的身体还没有康复,需要休息,您行事快一些。”
“哎。哎。好。”想必是从这面相就看出了病得不清,神医也有些慌了,坐在床侧把了会脉,便急急忙忙的放了下来。
定邦侯忙问:“何神医,是何脉象?”
何神医吓坏了:“脉象既虚又急,皇上这是误食了剧毒之物啊!难道太医院就置龙体于不顾,怎会让皇上就这么病重下去。”
听到出乎意料的回答,定邦侯傻子一般反问了一句:“啥?”
楚公公尽量平复了惊慌,道:“何太医明鉴,这两日来,李太医已在诊治。”
何神医看了看惊慌失措站在一旁的李沉,责怪溢于言表:“年纪轻轻,一定是没有开对方子!草民这便去开张新的方子,皇上要照此方好好养身啊。”说罢。何神医便提了药箱,急匆匆的拉着宫女去寻笔墨了。
定邦侯在皇帝床头站了一会儿,将信将疑,可看何神医越走越远,终于也不好再站下去,便也草草的告退。
“咳……”在这两人都离开内殿之后,一直紧闭双唇的皇帝终于再忍不住,俯身在床侧咳出了一口鲜血。
“皇上!皇上……”楚公公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床侧,语无伦次的直呼懵了的李沉,“李太医……李太医,快来……”
乏力地抬手,可喜干净的皇帝还没来得及拭去了嘴角的血污,便双眼一黑仰身昏迷了过去。
红着眼眶,李沉此时才回过神来,快步的扑上前去,看着已失去意识,陷在床榻中的皇帝,苍白的脸,汗湿的鬓,急促的喘息,只感觉自己的心也被自责生生的绞成了两片。
这阴毒的法子是自己想出来的,即便因果报应,也该是落在自己头上。为什么却……
李沉不由回想起尹逸箴几日前的劝话,劝自己不要加害于人,尹逸箴果然永远是对的,就像预知或控制了事情的发展一般,对得如此的置身事外,如此的可恶。
所幸李沉为迷惑视听的确每日命和岁殿的宫人煎解毒之药,楚公公与众宫人在皇帝昏迷时立刻喂了药,四个时辰后,昏迷的皇帝终于缓缓睁开眼。
听见宫女们和楚公公一同惊呼皇上醒了皇上醒了,蹲在床侧的李沉转身看着皇帝尚未完全清明的双眼,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
李沉移动着发麻的腿,朝着皇帝跪下,攥着衣摆他深深低着头,悔恨的泪水几乎浸湿了膝盖:“对不起。对不起……都是臣的错。臣愿领死。”
“……”皇帝缓慢的眨了眨眼,视线才渐渐恢复了清澈,看向李沉一眼,却没有气力出声责备一般,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皇帝才勉强的能开口说话,声音确是往常所没有的沙哑:“朕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成大事者,卧薪尝胆常有之事,与人无由。”
内疚已袭满全身,不责怪反而更让李沉不好受,看着皇帝冷静的眼神看着空无一物的床顶,李沉不知怎么说只是一味摇头,见李沉如此,皇帝倒宽慰起他来,辛苦的弯起了嘴角一笑:“不说这些……方才不是朕……你这脑子里,又想出了什么法子吗。”
“……”李沉瞪着眼,隐约记起了自己袖子里的东西,便取了出来。
皇帝见了,伸手接过,偏头瞅了瞅,见是一把刀子,便猜出了几分,苦涩地笑道,“凭你的脑子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朕真要赞扬一番了。”
同样的话两月前也听过一次,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再听见,李沉的泪却仿佛决了堤,哗哗的往下掉。
李沉哭的死声啕气,语无伦次:“皇上……臣……臣决不会再让皇上受一点伤。”
“……”竟然从自己的一个太医口中得到这样的承诺,尹君白有些哭笑不得,眼角却酸酸的,不得不闭了闭眼。
李沉的心意是真是假……为什么自己不过给了个笑,他就可以好像什么也不顾,舍身忘己。
经营一份感情原是这么容易的事么……
疑惑之后,生平中尹君白可能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一世痴狂是不是许了错的人,最真挚的感情就像投入深潭的石头,除了溅了一身彻骨寒意之外,没有一丝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