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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番外 机智的流放生活 ...

  •   这是齐衙内流放第四年发生的故事。
      年节将至,大雪初晴,齐梦麟和连书笼着袖子,冒着寒风在门前翘首以盼:“娘子这一趟去江南,不知会带什么好东西回来……”
      “夫人蕙质兰心,不消说,一定会带许多好吃的来!”连书吸吸口水,咧嘴念叨,“酥饼饴糖绿豆糕、杨梅蜜橘嘉应子,不光蜜饯点心,还得有三爷最爱的下酒菜,菱芡笋干豆腐丝、醉蟹糟鱼咸鸭蛋!”
      “还有那扬州好酒,雪醅、天泉、秋露白,可得结结实实拉一车回来!”齐梦麟越想越激动,连忙打发连书,“快,去厨房看看,我备的山鸡榛蘑、鹿肉獐脯、汤猪黄羊,可都齐全?”
      “齐全着呢,从昨儿到现在都点了好几遍了,错不了。”
      “好!万事俱备,就等娘子回来过个好年了!”
      正说着,雪天之间出现一群蠕动的黑点,眯眼望去,赫然是一支满载而归的商队。
      “娘子!”齐梦麟喜上眉梢,立刻撒开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向商队。
      商队打头便是罗疏,她骑在马上,远远望见自家夫君,一股笑意便从心底涌上来,恬静的脸庞瞬间容光焕发:“夫君!”
      她策马向前赶了几步,一下马便被齐梦麟拥进怀里,两人的身影融在一片雪色暖阳中,既明净又耀眼,看得连书两眼发酸,不由停下脚步,低头擦掉眼中泪花。
      齐梦麟将脸埋进罗疏毛茸茸的貂裘,一股魂牵梦萦的药香钻入鼻息,令他分外满足:“你可算回来了……”
      “嗯,回来了,回来陪你过年。”罗疏感受着他紧-窒的拥抱,一颗漂泊的心踏实落定。
      一路跋山涉水,为的就是这一刻。
      两人沉浸在久别重逢的温存中,直到商队马车缓缓行来,才梦醒般笑着分开。
      齐梦麟眼巴巴地盼着满车土产,哪知马车夫揭开篷布,露出车厢里衣衫褴褛的官差和囚犯,臭烘烘乱蓬蓬的人头攒动着,让他疑心自己在做梦。
      说好的江南土产呢?
      他眨眨眼,迟疑地问罗疏:“这些是……”
      “从江南流放过来的犯人。”
      “啊?”齐梦麟笑容僵在脸上,脑子一时转不过弯,“这……这种土产,就不必捎来了吧?”
      “不是土产,”罗疏忍住笑,抱歉地对夫君解释,“这些人半道遇上暴风雪,刚好被我给救了。”
      齐梦麟一听说暴风雪,先为自家娘子捏把汗,刚要夸她古道热肠,就听车里幽幽传来一声:“齐梦麟。”
      他浑身一激灵,扭头望向车厢,电光石火间,便对上了一双冷冷的眼睛。
      “顾宗羲?!”
      人生如梦,这日齐梦麟盼得娘子归来,喜提扬州土产——昔日同窗一枚。
      卫所百户与齐梦麟交好,得知今日新到的流放犯顾宗羲是其旧交,便将人安排到他隔壁的厢房,以便就近照顾。
      实则当年齐梦麟不学无术,靠家世混了个生员后,跟顾宗羲不过同窗半载,便携着连书前往山西游荡,两人别说是朋友了,说熟人都勉强。
      齐梦麟为娘子备了热腾腾的珍馐野味,连书抱着刚满两岁的云姐儿,一家人和乐融融地吃了顿团圆饭。
      但见斗室里红烛高照、灯花结蕊,齐梦麟美滋滋地拈着瓷勺,一勺勺地喂罗疏喝人参鸡汤,罗疏在女儿的目光下羞红了脸,故意起了个话题,对齐梦麟道:“咱们备些饭菜,去看看你同窗吧。”
      齐梦麟勺子一顿,目光在娘子脸上打转:“你那么关心他做什么?”
      有过韩慕之那一出,齐衙内就算抱得美人归,还是不爽天下所有会读书的小白脸!
      “他不是你做生员时的同窗吗?”罗疏在心里琢磨着,点拨自家相公,“这可是很亲近的关系。”
      “亲近什么,我跟他只做了半年同窗,就带着连书闯山西了,我俩压根就不熟!”
      听这怒冲冲的口气,罗疏便知其中必有缘故,转头看向连书。
      连书果然笑道:“那顾公子书读得极好,长得又俊俏,府学里人人都说三爷站他旁边,是蒹葭倚玉树。三爷听得不耐烦,干脆收拾包袱,逃学去了山西。”
      罗疏噗嗤一笑,拿相公打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还跟人计较呢?”
      “谁计较了?爷是肚里能撑船的人,谁计较我都不能计较!”齐梦麟哼哼一声,不允许自己被娘子小瞧,叮铃哐啷舀了一碗人参鸡汤,大步流星端去了隔壁。
      隔壁黑灯瞎火,顾宗羲正死气沉沉躺在炕上。
      万念俱灰之时,房门被人嘭的一脚踹开,一团光亮随着寒风窜入,还伴着炸耳的嚷嚷:“书蛀虫,我看你来了!”
      顾宗羲从齐梦麟口中听到自己久违的诨号,却纹丝不动,只微微转动眼珠,刚看到端着烛台的连书、抱着娃娃的罗大娘子,嘴里就被齐梦麟塞了一勺温热的鸡汤。
      他被呛得咳了两声,愠怒地与齐梦麟对视,黯淡的眼珠总算有了一丝活气。
      “看什么看,她是我娘子!”齐梦麟得意一笑,冲顾宗羲炫耀,“我与娘子的佳话,想来也已传遍江南,写进话本了吧!”
      “是传遍了,”顾宗羲恹恹纠正他,“你娘子的佳话……你的笑话。”
      连书听得咯咯直乐,连罗疏都轻笑了两声,齐梦麟面子挂不住,气得撂下汤碗:“啧,我是笑话,你就不是了?当年你讽刺我胸无点墨,你倒是满肚子墨水,也没见你飞黄腾达啊,还不是跟我流放到一块儿?”
      话音未落,便被连书拽了衣袖。
      齐梦麟一愣,就听连书附耳道:“听百户说,顾公子犯的是替考舞弊罪,三爷少说两句吧。”
      “替考?”齐梦麟吃了一惊,打量顾宗羲,“从前花钱叫你作篇文章都不肯,出息了啊!”
      连书又道:“顾公子是自首。”
      “自首?自首还把自己折腾到这儿来?”齐梦麟咂摸了一下,骇然追问,“你究竟替考了几次啊?这么缺钱呢?”
      见顾宗羲不答,他努力回想往事,脑中灵光一闪:“你娘病了那么久啊?”
      从混世魔王嘴里听到病故的母亲,顾宗羲忍无可忍,眼底瞬间燃起怒火:“你知道借了子母钱,被放债蚂蟥吸血的滋味吗?你这花花太岁,连流放都要女人兜底的废物,闭嘴吧!”
      他这么一吼,屋中人全都噤了声。
      世人皆知,从童试到乡试,勾结考官安排替考的买卖有多挣钱,放债的恶霸逼顾宗羲走上这条道,他想不做伥鬼,自首流放倒成了唯一的活路。
      齐梦麟舔舔嘴皮,抬手挠了挠脖子:“嘶……怎么这么痒呢?是不是你身上有虱子,跳我身上了啊?”
      他嚷嚷着,故意翻了一下顾宗羲的发髻,随即发出夸张的作呕声。
      “天老爷,你当年的洁癖呢?”齐梦麟一把将人从炕上薅起来,扭头吩咐连书,“赶紧收拾东西,去混堂!”
      他这反应顾宗羲始料未及,等人回过神,已经躺在专供军户洗澡的混堂里,被揩背工按着搓澡了。
      齐梦麟泡在浴池里,看顾宗羲疼得五官扭曲,咧着嘴笑得幸灾乐祸:“够劲吧?我刚来那会儿也吃不消,等习惯了,还会上瘾呢。”
      顾宗羲咬紧牙关,捱到揩背工终于放过了自己,才虚脱地泡进浴池。
      池中雾气蒸腾,他看着齐梦麟挽起湿发,露出一身雪练似的白肉,后背上疤痕斑驳,甚是触目惊心。
      这是历过劫的身体,经过事的人。
      顾宗羲神思一阵恍惚,意识到眼前这人与当年横行府学的齐衙内,确乎有些不一样了。
      这时齐梦麟回过头,见顾宗羲失神地看着自己,龇着白牙一笑:“瞧傻了?爷可是拼得一身剐,才将娘子娶回家,整个定辽卫谁不敬我是条汉子?”
      顾宗羲无言以对,默默转过身。
      虽然受不了这人得意忘形的嘴脸,到底是拜他所赐,一把热水澡将顾宗羲从内到外冲刷干净,让他睡了流放以来最沉的一觉。
      再睁眼时,恍如隔世,他被夹在热炕和厚实的棉被之间,浑身酥软轻盈,好像半辈子的不堪都成了一场梦。
      “醒了?”
      熟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不等顾宗羲给出反应,齐梦麟已经将一个沉甸甸的团子扔在炕上。
      他慌忙坐起来,就见花花绿绿的团子舒展开,赫然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
      “我娘子带着连书去打狍子了,你闲着就帮我看孩子。”齐梦麟大咧咧地在屋里坐下,对着块磨刀石霍霍磨刀。
      顾宗羲伸手护住圆滚滚的孩子,对着齐梦麟皱眉:“打狍子?”
      “是啊,这地方好东西多着呢,山珍海味比北货店里的都新鲜!你人既然来了,就想开点,日子照样有滋有味。”
      “你怎么不去打猎?”
      原来聪明人也会说傻话呢!齐梦麟被他给逗乐了:“爷在卫所再吃得开,也得拿自己当犯人不是?连书是我娘子的人,自然不用被拘着。”
      “你这犯人,倒是滋润的很。”
      “我这待遇是独一份,你就别想了!不过垦田戍边的苦差,就你这弱鸡子似的身板,不死也得残废,回头我去指挥使那儿给你谋个文职,你每日当完差,就给我家云姐儿做个西席,”齐梦麟冲炕上的娃娃努努嘴,当爹的少不得在人前嘚瑟,“云姐儿,来,给爹念一段!”
      花棉袄里的娃娃立刻昂起小圆脸,用软糯的小奶音给客人表演:“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顾宗羲:“……”
      “怎么样,是不是天资过人、冰雪聪明?跟我娘子一模一样!以后你就教我女儿读书识字,我用狍子肉做束脩,”齐梦麟说到这儿仔细一琢磨,问昔日同窗,“我记得束脩最早说的就是一束肉干,对吧?”
      “对。”
      “那咱们也算效仿前贤了,嘿,今晚就让你尝尝我的手艺!”齐梦麟吹了吹磨得雪亮的菜刀,又不免遗憾,“可惜没有醉蟹糟鱼咸鸭蛋,都是硬菜,到底少了几许风味!”
      “我会做。”
      “啊?”齐梦麟话太密,不知道顾宗羲答了哪一句,“你答应做西席了?”
      “我是说,醉蟹糟鱼咸鸭蛋,”顾宗羲无奈地看着齐梦麟,“回头你将原料备齐了,我给你做。”
      “哈哈哈哈……”齐梦麟心花怒放,仰天大笑。
      他就知道!有福之人怎么会少了口福呢?
      。。。。。。
      罗疏带着人在山间狩猎,午后拉着两车狍子、野兔、山鸡、黄羊,满载而归。
      齐梦麟在卫所门口等着她,眉花眼笑地扶她下车:“就玩这半天,够尽兴吗?”
      罗疏笑吟吟点头,整个人透着一股活动开筋骨的好气色,脸颊白里透红,看得齐梦麟挪不开眼睛。
      他粘着罗疏打转,为她掸去衣服上沾的碎雪:“没累着吧?”
      “我就打了两只狍子,都是商队的人满山跑,我和连书在后面捡现成的,”罗疏挽住齐梦麟的胳膊,不让他再乱晃悠,“云姐儿呢?”
      “还在午睡,有老王家的看着呢。”
      夫妻俩领着人分完猎物,齐梦麟只留了罗疏猎的两头狍子,与连书一同拖进厨房料理。
      剥皮剔骨剁肉上灶,正忙得热火朝天,罗疏忽然走了进来,连书从柴灶后面探出脑袋,嘻嘻一笑:“夫人。”
      “屋里有刚打开的蜜饯攒盒,你去看着云姐儿,别让她吃多了……”
      话音未落,连书已经一溜烟跑出了厨房。
      齐梦麟听见娘子故意将连书支开,不由满脸堆笑,嘴上却念叨:“你进来做什么,不嫌腥气。”
      “不嫌。”
      罗疏凑到齐梦麟身旁,打开手里的小瓷盅,拈了颗紫红色的酒浸杨梅塞进他嘴里。
      齐梦麟瞬间两眼发光,满脸惊喜,逗得罗疏抿唇一笑:“知道你爱吃,不抵饱的零嘴我都收着了,还有你惦记的雪醅、天泉、秋露白,救人的时候我都埋好做了记号,等开春了就去挖出来。”
      若不是两只手都油腻腻的,齐梦麟真想抱起罗疏转两圈!他扭股儿糖似的挨着罗疏蹭了蹭,在她耳边亲热低喃:“娘子你可真好!”
      “你也很好啊,”罗疏凝视着自家相公,目光在他的修眉俊眼上描画,怎么都看不够,“对我、对云姐儿、对连书,还有身边人,你都热心仗义,卫所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哪里是靠我打点就够的?”
      “那是我天生人缘好,没你说的那么了不得。”齐梦麟得了娘子夸奖,眼睛都笑没缝了,嘴上还在谦虚。
      “是吗?”罗疏笑着揭穿他,“我可听说了,你帮你那同窗讨了文职,还请他做云姐儿的西席,方才我见他双目有神、唇角含笑,已没了求死之心,这不都是你的功劳吗?”
      “嘿,他啊……”提起这茬,齐梦麟脸上浮起一抹赧然,“到底同窗一场,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你说他那个人,怎么就那么迂腐呢?当年要是打着我同窗的旗号,去齐府打个秋风,何至于欠那么多债,把自己坑到这步田地?”
      罗疏没想到他能扯那么远,失笑道:“你都说了,当初与他不熟,他一定也是这么想。”
      “不熟归不熟,他一个正经秀才登门,我家里人还能撵走他?”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勾起了罗疏久远的回忆。
      劫自个儿的富济贫,她的相公,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罗疏双眼晶亮,忍不住抬起手来,揉了把相公含着杨梅鼓鼓的脸颊。
      灶台上的烛火映在齐梦麟眼底,这时候突然幽幽一跳,是某种暧昧又危险的苗头。
      他咧嘴一笑,将杨梅核吐进灶台下的簸箕里,张开嘴求投喂:“再来一颗。”
      罗疏笑着递上一颗,却被他噙在齿间,低头喂进她嘴里。
      唇齿相触的瞬间,果甜酒香四溢,罗疏脸红心跳、浑身发热,不知道醉了她的,究竟是酒香还是他……
      不知过了多久,齐梦麟抬起头来,笑着吐掉嘴里的杨梅核,看着晕晕乎乎倚着灶台的娘子,心头漫过无限柔情。
      柴灶毕剥,沸水汩汩,锅气蒸腾,娇儿堂中笑闹,窗外雪落簌簌,最热的人间烟火,最美的眼前人,便是最圆满的此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番外 机智的流放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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