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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离经赶到宴厅时,正遇上挟持着唐天罗往外走的紫霞道姑。
      紫霞道姑对愣在当场的离经说道,万花兄弟,我正要让唐老庄主带我去斋室,未料到竟被你撞见……既然如此,那就请万花弟子一同前去斋室吧,我听你呼吸吐纳,知你不会武功,所以,请不要逼我出手。
      离经恢复平静,深深望向紫霞道姑,点头道,我明白。

      独醒山庄后院深处的丁香花栽种得更为繁密,无数开满细碎花瓣的花枝在星月明辉下连绵起伏成一片深紫花海,浓香四溢。
      太虚本意带唐惊羽回去见唐老庄主,禀明事情,但紧追唐惊羽来到此处,便忽然不见了他的踪影。
      花树茂密,远处丈烛的光芒不能明照,阴影重重。
      太虚屏息细听四周动静,未过多少光景,开始发现在这浓郁醉人的花香包围之中,头脑渐渐觉得眩晕,眼前所视一切忽暗忽明,耳旁似有蜂蝇嗡嗡鸣叫。

      花丛深处,唐惊羽举起箭弩,对准身子慢慢摇晃不定的纯阳道长……

      一丝檀木香飘入鼻中,唤回太虚的脑内一线清明。
      那是……离经戴在自己腕上的檀木珠?
      太虚抬起手腕,深深吸了几下珠串的檀木香。
      嗖嗖的尖风破空之声,伴随五发弩箭向太虚急袭而来。恢复清醒的道长以雷奔电闪之势将长剑划为一轮银圈,将弩箭全数击落,继而由箭弩来向辨得唐惊羽躲身之处,长剑似寒飙掠空,骤然刺去。
      唐惊羽满打满算得以为太虚会中箭倒下,不料此等变故,慌忙中抛下箭弩,以爪刺格挡。但太虚剑势极快极猛,凌厉犹如山崩海啸,直直将爪刺击碎成数片,而剑势不歇,刺入唐惊羽右肩。
      唐惊羽痛呼一声,倒在地上。
      太虚将剑拔出。他下手素来知晓分寸,若非唐惊羽招招狠戾取命,也不会出剑伤人。剑尖虽入对方皮肉,但未伤及重要经脉,血亦淌得不多。
      太虚以剑尖指向唐惊羽咽喉时,唐悦跌跌撞撞地赶来。
      太虚道长,太虚道长!
      怎么了?
      离经先生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紧要的事情,去宴厅找紫霞道姑和我爷爷了……他让你也去。
      也好,反正要带这人去见唐老庄主。

      空荡荡的宴厅,人影全无。
      随风摇摆的水晶帐帏寂寥地琮琤作鸣。
      太虚眉头微皱,唐姑娘,看来唐老庄主和紫霞师叔已经离开了,你知道他们可能会去哪里吗?
      唐悦蹙眉沉思片刻,犹豫道,我爷爷平时最常待的地方就是斋室……他们也许去那里了。
      太虚看了一眼被自己长剑横于颈的唐惊羽,点头道,请唐姑娘领路去斋室。

      斋室亦在后院不远处,室内十丈宽,十丈阔,空旷如洗,深赭色长条轩木铺地板,淡青竹木筑东南西壁,北壁为一堵白岩石墙,四角伫立高脚笼纱灯,灯光明耀,全室洁净素雅。白岩石墙上悬一幅阔大字画,只有一个佛字。字画下置一方朱褐几案,几案上有玳瑁管软毫笔、李延圭墨、蕉叶白砚、澄丹宣纸。室正中有一方榻席,看来应是唐天罗平时静坐所用。
      紫霞道姑缓缓地扫视四周,一抽拂尘,绞银丝瞬间抽离唐天罗的颈脖,留下十数道细密红痕。
      唐天罗匍匐在地,攀着紫霞的脚,乞求道,道姑、道姑,求你饶我一命吧。
      紫霞道姑毫不理睬。唐天罗又趴去抱着离经的腿脚,道,离经先生,你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离经看着抱腿乞求的唐天罗,心有不忍地望向紫霞道姑。
      紫霞道姑目光如冷电,道,你不是说秋水棘蓠在斋室吗?快交出来。
      唐天罗哆哆嗦嗦道,道、道姑……你要多少金银钱财,我都给,只是求你别拿走它……
      紫霞道姑哼道,秋水棘蓠本来就不是你们独醒山庄的,却被你们强抢去,如今交出来,又有什么可说的。

      唐天罗还想说些什么,此时太虚、唐悦与唐惊羽正好赶到斋室。唐天罗一见唐惊羽,又将话咽了回去。
      唐悦见唐天罗俯倒在地,一愣神,继而曳着蓝绸长裙犹如随风疾飘的蓝蝶飞扑到他身上,伸手搀扶,问道,爷爷,你怎么了?
      紫霞道姑的话语冷清如冰,他不是你爷爷。
      唐悦又是一愣,看向紫霞,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紫霞道姑一扬拂尘,道,因为真正的唐天罗,是不会不知道东越莫家的!
      唐悦不解地看看紫霞道姑,又看向自己一直以为是爷爷的老者,缓慢跪在老者身旁,疑惑道,你……真的不是我爷爷?
      老者慌忙道,悦儿,你怎地就不相信爷爷呢?
      我……唐悦一时无从回答。
      紫霞道姑上前一步,弯身伸手一把扯下套在老者脸上的人皮面具。

      那正正是唐无风。

      唐悦惊呼一声,不可置信地向后跌坐在地,无风叔!你你……怎么会是你……
      唐无风看向前面站着的数人,低头片刻,又望着唐悦,踌躇道,小姐,老奴不是有意要欺瞒你的……只是迫不得已……
      往事历历如同梦中的浮光掠影经过眼前,唐悦追问道,无风叔,难道这几年来,都是你在假扮我爷爷?
      唐无风叹了一气,悦儿小姐,你也知道老爷他自从八九年前就开始性情大变,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样,话都不多说一句……山庄里的事情全然不理,每天只是一个人留在斋室里……
      唐悦开始因害怕而发抖,发髻上紫碧流翠的孔雀羽也随之微颤,无风叔,那为什么不找大夫来为爷爷看看……
      唐无风又是一叹,小姐,当然有找大夫,而且找了不下数十名,全都束手无策……
      唐悦仰头,一滴晶莹的泪水自悲怨交加的女子的眼角滑落,凝在秀气的瓜子尖下巴,然后一滴一滴地坠下。无风叔,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将这件事瞒着?
      唐无风犹豫地看了一眼唐惊羽,小声道,因为……因为……
      唐悦悲愤地催促道,你倒是说呀!
      唐无风把心一横,道,是惊羽少主让老奴这么做的。
      众人目光齐齐看向唐惊羽。
      唐惊羽神色一慌,瞬间又恢复正常,道,我这么做,是因为怕有人来找爷爷复仇……爷爷说过,当年他凭着天罗地网钉和九寒花行走江湖的时候,曾与人结怨。
      紫霞道姑一声轻笑,唐少主,你们也好意思提起九寒花?这九寒花本来就是东越莫家的家传之物,原唤作秋水棘蓠,你们夺去之后,换了名,还以为别人无法追查。
      唐悦想起先前不解之处,转而向紫霞道姑问道,东越莫家,究竟是何来历?
      紫霞道姑秀眉微颦,似忆起悲哀往事,缓缓道来。
      四十年前,东越的清川,有莫姓一家,世代以行医济世为己任。可是,这家中偏藏有一株剧毒草药,天下无物可解,名为秋水棘蓠……唉,行医之家,却家传毒草,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为防备心有不轨之徒前来偷盗,莫家子孙对外界绝口不提秋水棘蓠。莫家传至第十七代时,不知何故,被一贼人得知家中藏有秋水棘蓠……那贼人于是设计陷害莫家,当家者与其妻子皆尽丧命……连一对年幼的子女都不肯放过……
      紫霞道姑闭目长叹一声。
      那年幼的子女,乃一对姐弟……弟弟死的时候只有六岁,姐姐才十岁,侥幸逃脱,遇贵人相救,被带上纯阳宫……此后,一直心心念念,不忘复仇,暗中追查当年谋划惨事的贼人,终于,被她找到了……
      紫霞道姑猛然睁开双眼,恨恨道,这人就是唐天罗!
      唐悦闻言,大为震惊,尚含泪的明丽双眸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女道,紫霞道姑,你……就是那位死里逃生的姐姐……
      紫霞道姑冷冷一笑,我今天来,不但要拿回秋水棘蓠,而且手刃仇人,要为家人报仇!

      太虚第一回听说师叔的往事,忽而间忆起三年前的一个夏日黄昏,落日余晖洒了一地焰红,山下的农户抬了一个濒死的纯阳弟子上华山。当时紫霞道姑赶到纯阳宫殿门前一看,发现是自己平时最为疼爱的小徒弟。
      那个小徒弟自四岁便入了紫霞门下,憨厚,善良,总是规规矩矩,笑起来的样子让人觉得窝心地暖。紫霞曾无意间说过,每次见到这个小徒弟,都能令她想起自己的幼弟。师父笑问,以前怎地从未听你提起过幼弟。紫霞半响后只是笑笑道,见不着了,所以不提了。
      小徒弟年岁稍长,随着一众师兄下山历练,却不知何故惹上了仇家,被喂了毒的暗器打中。紫霞看着小徒弟身上伤口流出来的紫荧荧的血,默然握住他的手,直到他咽气。
      自己不解,问师父为什么不寻人来解毒。师父道,这毒名为九寒,三魂六魄共为九,怯为之寒,故名九寒,属唐门秘毒之一,中毒者身留紫血,药石罔效,无物可解。
      当年紫霞师叔看着那小徒弟咽气时的眼神里,不仅有悲哀,还有一种冷,仿佛是从刀剑上折泛而聚的光。
      如今想来,方才明了。

      太虚向万花弟子望去,见他面色苍白地呆呆看着紫霞,担心将无辜的离经牵连进来,于是低声道,师叔,这件事……
      紫霞道姑心里明白太虚的顾虑,打断了他的话,师侄,我本不想将你和万花兄弟牵连进来,所以等得你们走了之后才挟持他……但不曾料到你们去而复返……如今之事,还望你们二人见谅。继而,以拂尘指向唐无风,质问道,唐无风,快说,唐天罗和秋水棘蓠在哪里?
      唐天罗战战兢兢地瞥了一眼唐惊羽,道,老奴不敢说……
      紫霞道姑注意到唐天罗的眼神,拂尘指向唐惊羽,道,他不说,那你说!
      曾经恣意傲慢的蓝衫青年看着紫霞道姑的拂尘,犹豫道,好,我说……爷爷其实就在这的密室里。
      紫霞道姑扬眉问道,密室机关何在?
      唐惊羽向唐无风使了一个眼色,道,我去开。后退一步,离了太虚的剑尖,与唐无风缓步向斋室内墙走去。

      太虚警惕地盯着唐惊羽的一举一动,忽然觉得左手衣袖被人轻轻牵动,回头望去,离经站在身旁。
      道长,如果他们动手,你会帮紫霞道姑吗?离经低声问道。
      会的……若真如师叔所言,九寒花乃东越莫家之物,那么唐天罗理应归还。
      那如果紫霞道姑意欲取唐天罗的性命,道长……也赞同吗?
      ……我也不知道。
      离经垂下纤长的眼睫,眉宇间露出担忧神色。
      太虚犹豫片刻,伸手握住离经的手,安慰道,不用担心,如果他们真的动起手来,我会护着你的。
      离经抬眼看向太虚,眸光微动,而后点点头,眉宇间的忧虑却是一丝也未缓解。

      佛字画被取下,露出一堵二丈阔的青石墙。唐惊羽和唐无风一起费力地将朱褐几案平移推动。众人心忖,普通轴木的朱褐几案竟然沉重似铁,其中必含机关。果然,咔哒一声闷响,青石墙缓缓内旋,墙内的密室展现于众人眼前。
      密室正正方方,中有一几案,一榻席。孤烛伫立,蜡泪徐徐滑落,凝在烛台,跃跃焰火逐渐侵摧烛芯,耀出一握幽暗的光。榻席上端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正目光呆滞地望着几案上一个精巧玉盒。
      唐悦拭去脸上晶莹泪水,一步一步走进密室,坐在老人身旁,仔细端详他的容貌,转头对唐无风道,这真的是爷爷吗?虽是八九年未见,但他却似是老了二十几岁……我实在认不出来了。
      唐无风亦走进密室,在唐悦身旁道,他真的是爷爷,只是他自八九年前便开始变得痴痴呆呆,容貌也极快地衰老。趁背对身后众人时,从怀中掏出鹿皮手套戴在手上,摘下腰间革囊,伸手掏出一把火磷砂,然后猛然转身向紫霞道姑洒去。
      紫霞道姑急急后跃一大步,避开毒砂。原本站立的地方被火磷砂一沾,眨眼变黑,泛起呛人的焦糊味。
      唐无风见未洒中,又赶忙握了一把火磷砂在手。
      紫霞道姑柳眉一轩,足尖轻点,飞身前跃,身法极快,同时手中拂尘横扫而出,带出一股凌厉潜力,打在唐无风右臂上。
      唐无风第二把火磷砂尚未洒出,急忙后退数步远,低头一看,惊觉右臂衣衫已被拂尘扫破,皮肉也被扫出道道血痕。
      紫霞道姑继续欺身直进,抢前丈余,淡蓝纹白底水袖一扬,拂尘当空直劈而下,袭向唐无风持革囊的左臂肩膀。
      唐无风一时间无可还击,只得侧身一纵避开,直直扑向石墙边缘,按下一个毫不起眼的深黑机钮。

      一声沉响,白岩石墙近屋顶处的镔钺机甲翻出,内在机簧将三百枚透骨钉激射而出,霎时间犹如从天而降的寒星全对着斋室正中区域打去,笼罩范围甚广。
      太虚就着相互牵握的左手将离经往身后一拉,右手运剑如风,将长剑化为一圈银虹,将暴风骤雨般不停袭来的透骨钉纷纷打落。
      不多时分后,镔钺机甲内已空,不计被打落的透骨钉,直打入地的透骨钉皆尽全钉没入,仅余尾端与地面齐平。太虚刚缓下一口气,便听得身后离经低声惊呼道,紫霞受伤了。
      透骨钉袭来时,紫霞道姑虽急旋拂尘,凌扫下大部分透骨钉,但左臂仍是中了一枚。透骨钉钉长一寸三分,其身三棱,可直打入骨,瞬时血流如注。
      紫霞道姑玉指疾点左肩三处穴道,止住血流。
      此时唐无风手中已握好了一把火磷砂,蓄势待发,唐惊羽亦再次举起箭弩,对准对面三人。
      唐悦被两方僵持的状况吓得不知所措,堪堪地低声哀求,无风叔,你们、你们不要……
      唐无风答道,悦儿小姐,难道你想看着老爷死在他们剑下吗?
      唐悦回头看着身旁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的痴呆老者,低头踌躇半响,默然不语。

      两方无言对峙,均紧盯对方的一举一动,气势剑拔弩张。

      离经忽然微微皱眉,屏住呼吸。
      一阵幽幽淡香弥散开来,斋室中的六人均感到身子逐渐软塌,手脚都使不上半分力气。
      紫霞道姑呛了一咳,跌坐在地。唐惊羽和唐无风手扶石墙,撑不了半分光景,也倚着墙壁滑落坐下。太虚以剑驻地,单曲一膝跪在地上,勉强撑着身子。
      离经瘫坐在太虚身旁,咬咬牙凑了些力气,挣扎地支撑着摇晃的身子,极力想搀扶起太虚。

      你不必费心思啦,万花大哥哥,他的腿脚至少还要软上半个时辰才能站得起来。
      一身苗服的少女从门外大摇大摆的走进斋室,言笑晏晏地对离经说道,一条碧蛇亦随之游走而来,约有半碗口粗,全身覆翠绿鳞片,随着蛇身游移而荧荧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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