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寂·临安望》聆衣暮雪

4、一。繁华依稀。

　　他站在原地，眼神含嗔带怨的，我心下便有种不好的预感，不安地挪了挪步子。
　　“为何，为何要补好它……”面前的小封印师声音有些颤。
　　“不是帮你么？”
　　“这位姑娘，我原本只是想把结界打破一个洞的，否则根本出不了城，”对方的眼神非常诚恳，我在他诚恳的眼神下又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这个男人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虽然不是非常纯粹的黑色，却也是能吸引人一窥究竟的类型。此刻这双眼睛正一眨不眨看着我，流露出难以置信来。
　　不知为何，我想起了每次理解错师傅的话练功走火入魔被师傅敲醒的时候她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唔……突然间很有罪恶感。
　　“你之前没和我说过这事。要不然，我再给你打个洞行么？”
　　“动手。”对方倒是应得干脆利落。
　　补好结界虽说是易事一桩，但打破结界可并非如此。待我收拾完该死的结界，有一队人马正遥遥而来，正是向着此处，我目力极好，看衣着便知是咒阵术师，师傅口中所说相当于云梦城护卫的人，专门负责外城治安。师傅当时还补了一句这些人小气又记仇没事别去招惹的话，个个都是伪君子。
　　就算是南楚的祭司也不免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师傅大人年轻时曾被一个咒阵术师调戏……咳，那什么，未遂。以她当年睚眦必报的性格，那个术师估摸着连骨头渣子都没能剩下来。
　　正魂飞天外呢，那位业余咒印师拖着我就是一阵狂奔，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个人都站在城外的驿道上了，正好有马车跑过，溅起烟尘来。
　　“那群人平日里不见管事，这时候怎么消息那么快，一下子就追来了。”咒印师先生锤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跌坐在地大口喘气。
　　我瞅着他不顾形象的样子乐不可支：“够了你，别无知了，封印的波动是个术师都能感知得到，何况结界是那群人结下的。都赖你啦，拆封印做什么，害我现在只能跟着你。喂，你不是什么逃犯吧。”我按捺下踹他一脚的冲动问道。
　　“云梦城门一月只开三日，我没赶上，又急着要出城，只有拆封印一条路可走。”他的气息还没有调匀。
　　“所以呢，我不会被人当做是从犯吧？”
　　“不会。看你的打扮就知道是巫女，像你这种能力比较高的，那些术师还不会来招惹。”顿了顿他又道，“跑都跑出来了，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姓聂，表字上蔷下烟。”
　　“烟娘。”
　　“嗯？”我愣了愣，意识到他是在叫我。
　　从第一次开始，往后的很多年他都是这么叫我的，就算是背叛我的时候，濒死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带着笑，喊一声“烟娘”，而我，终究习惯。
　　有关于他对我的称呼，从始至终我也未曾有机会插上嘴。后来了解了深了方知晓，他那般的人若坚定了什么想法，便不会允人再加反驳。
　　他的名字是顾倾城，一顾倾人城这个词多用以形容女子，他不揭面具，我也无从得知他真实的相貌。不过身份这种东西，要想掌握一二，还是可以的。
　　先不说顾乃国姓，单凭他用餐时的仪态，就全然不像是小门小户的出身。我并不是没见过皇室的严整礼仪，太后每年都要赐宴，早年师傅是从来不推拒的。我在她身边看到的那些妃嫔命妇，用餐无一不是如顾倾城那般，中规中矩，动作精致。我用餐从来没有好习惯，师傅却没在这方面对我苛求过什么。她自己的礼仪行云流水，皇后都望其项背，而我么，我就是那个差不多把祀阙的名声都败光的人。
　　师傅对我还算宽容，换了外人，哪怕说了一句轻蔑鄙薄之语，她也会动手教训。
　　第一个被开刀的是六王爷的爱女云颜郡主。云颜是六王爷的嫡女，素日里被宠得无法无天，六王妃是皇后同母的妹妹，母女二人一个德行。某年的宫宴云颜附在六王妃耳畔说三道四的时候师傅正好经过，毫不犹豫地给了这位郡主一耳光。云颜到底是太年轻，无视了六王妃一直扯她袖子的动作，对着师傅口出恶言。
　　“还真是什么样的人只能养出什么样的女儿啊，”师傅笑着抬头盯住六王妃，“独孤琅，和你姐姐比，还差的远。”语罢她拂袖而去。从那之后云颜的嗓音就变得嘶哑难听。
　　饶是六王妃再怎么仗着她姐姐的势力，也算是皇室有名的泼妇，对上师傅，她也有几分恐惧心。祭司在南楚民间威望甚高，平日还好，战时南楚大多仰赖祭司与我祀阙为先锋，哪怕君王也颇多无可奈何。
　　但后来，师傅便连这寻常交际都懒得再去了。而早在十几年前我尚不知事时，她就不再上朝，初问其缘由，说是功高震主，再问，却是不应。
　　话虽如此，举目南楚四境，又何曾有瞒过她安皎兮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