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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伍』 ...

  •   虽然隐约觉得淳于公子的神色有异,然而我却料不到此时此刻他已然不辞而别。至于缘由……我猜不到。
      彼时我和义父正在大堂,大摆筵席,会四方宾客。义父很感激淳于筠出手相救,作为回报,便欲收其为自己义子,并趁此机会荐与四方豪杰——彼时他已由我口中知悉淳于筠亦是孤儿,孤苦伶仃。
      义父与众宾客等候多时,却迟迟不见淳于筠的到来。纵然义父心怀感恩,恼其怠慢,面色却也不甚好看。我察言观色,知如此往下非同小可,于是上前行礼,道:“淳于公子定是为洗漱耽搁了。却也怪我,水房被火焚毁,我却未告知其临时水房的位置。”理由不很高明,然当下我却也诹不出其他理由。
      义父面色稍霁,道:“你且前去领他洗漱,完了就带他过来!”
      我领命欲离,忽听得义父身旁一名宾客短促一笑,我回首望去,却是成都太守刘璋。这姓刘的胖子见我看向他,故作姿态地捻了捻胡须,阴阳怪气地道:“男子洗漱,女子在场,非礼也。”
      义父一介武夫,不懂这许多礼法,方才那番话在他看来自是正常不过,却不知正违了男女授受不亲之礼。此番遭到刘璋抢白,虽面有愠色,却也无言以对。
      我却为他语气所激,止了步伐,冷冷回敬道:“子曰:‘非礼勿视。’小女不才,却也知何为‘非礼’,不敢稍有逾越,毋论小女已为人妇。刘大人此言旁敲侧击,莫非认定小女乃是水性扬花之人不成?”
      “……”或许是未料到我竟故意将其暗讽挑明,刘璋愣了愣,面色微窘,讷讷然说不出话来。
      要怪也只能怪你并非贾诩,不然,他至少能有十种法子扭转局势。我这样想着,再看看神色尴尬的刘璋,顿觉大快人心,转身快步离开正堂。

      匆匆赶至庭中,尚未推门入室,忽听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别进去了。他走了。”声音冷涩,听不出情绪,却也甚是熟稔。这声音,似乎……似乎是——
      我回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贾诩!”
      须发微霜的贾诩从侧厢房里信步走出,见我一脸惊讶,他却是依旧从容微笑着——你可知道现在情况有多紧急么?居然还笑得出来!——我急道:“淳于公子呢?”
      “他走了呀。”贾诩重复了一遍,语调依然是那般云淡风轻。
      “……!那你怎么不拦住他?!”
      事态紧急至此我已顾不得所谓礼数,言辞语气甚是不敬,然而贾诩却是丝毫不恼——他只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我的惊慌失措,微笑着,不置可否。
      我的眼神渐渐冰冷:“贾诩,理由。”
      贾诩依然不言一语,只用那双明察秋毫的眼睛盯着我,我亦回望他。我确信此时此刻我的目光冰冷得很有力量。
      渊停岳峙。
      “……对了,梅家总管方才登门,说是请梅三夫人速速回府,有要事相商。”片刻的对峙之后,贾诩收回了所有目光,淡然说道。
      我没有开口,但同时移开了目光。
      贾诩也不多问,转身悠然踱回厢房。“至于淳于筠出走之事,老臣可先为你担下。”当我权衡完毕,转身离开庭院时,厢门打开,房中的贾诩最后说道。

      梅府。
      自踏入府邸的那一刻起,我已然敏锐地察觉出一丝异样的气息。虽然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却已于下人们异样的眼光和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了些许讯息。
      终于下定决心了么……也罢,这出戏确实演得够久了。我们都累了。
      我撩起珠帘,凝神静息,施施然步入前堂。堂上共五人,梅佶、老爷、太太,和我的贴身侍女丁香、没药。梅氏父子面色如冰,见了我,神色逾发冰冷锋利。丁香没药站在一旁,瑟瑟发抖,难掩惊慌与失措。
      我视作不见,上前行礼:“老爷、婆婆……夫君。”
      “你还知道回来?!”梅佶上前就是一个耳光,我的左脸颊登时肿起,头晕目眩,只听他怒道:“你既嫁给了我,就当安安分分地守在家中!如何到处鬼混,彻夜不归?!”
      梅老爷亦是须发倒竖,怒道:“失行妇!”
      ——失行妇?!
      我擦去嘴角渗出的血迹,竭力睁大眼睛不使眼泪溢出,同时冷冷一笑:“哦?……休书呢?”
      梅佶怒笑:“这么痛快?可惜不行!今天不和你这贱女人把账算清,你他娘的就别想从我家走出去!”
      我不去理会他,转而向梅太太道:“婆婆,事已至此,妾身也没什么可辩解的。不过妾身手里尚握有一物,希望能够交换休书。”
      来这之前,我已隐约听下人们言,原来这梅佶在外认识了一名美艳绝伦的女子,两厢情悦,便欲趁机休我,好与她双宿双飞。只是不知这梅佶如何向公婆诋毁我,二老居然愤怒至此。
      梅老爷素来不满于我,只道我不如大家闺秀那般知书达礼,通晓琴棋书画,此时此刻必不能求助于他。而梅太太平日与我很谈得来,待我也甚是可亲,若从她处入手,或许……尚有一线希望。
      果不其然,梅太太允道:“说罢,你有什么?”她的语气虽然冷淡,我却能够听出其间蕴含的深沉失望与叹息。
      我向着梅佶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交予太太,后者展信读罢,登时怒不可遏,将信揉作一团,狠狠砸在了梅佶脚边。
      “娘……?”
      还不明白么?罢了,待我大发慈悲,再指点你一次罢。我看着他诧愕的面容,这样想着,微微一笑,道:“夫君,你还记得‘彩姬’么?”
      “……!”
      “不记得了么?”我冷笑出声,“当真枉费彩姬对你的一片痴情呵——‘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彩姬致公子佶上’……”
      “够了!”梅佶怒喝着打断了我,他冲了过来,欲以拳头使我闭嘴。然我又岂会给他第二次机会,当即轻移莲步,堪堪避过。他拳下落空,因而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此时梅太太已然将一切告之老爷,二□□同将梅佶骂了个狗血喷头。我亦趁此机会说明前日未归的理由,并由丁香没药为我作证。此时此刻,已然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如此说来,我们当真是误会绮儿了。”处理完梅佶之事后,梅老爷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那句“失行妇”想必他也还记得——如是道。
      “无妨。休书呢?”我淡淡道。
      梅夫人惊讶地道:“阿绮,男人三妻四妾也并无不妥,你还是留在我身边吧,婆婆很喜欢你。”
      怎么,都到这份上了还想挽留我么?我这样想着,心中不觉有些讽刺,但表面却依然彬彬有礼:“我与梅佶本无感情,现下更是结怨,若是维持这段婚姻,恐我与他皆不得善终。常言道:‘当断则断。’望老爷和夫人成全!”我说得斩钉截铁,他二老没有办法,只得应允。
      回到太守府,将自己被休之事禀告义父,并呈上休书。义父虽然恼怒,然而听我诉明原委后立时消气,除却安慰我外,竟又着手为我筹备婚礼。我虽不愿再次出嫁,却也不好拂逆了他的美意。

      至于淳于筠……我不知贾诩用了什么方法,自我回来以后,太守府上下竟再没有人提起过他。
      丁香、没药没有。
      义父没有。
      贾诩也没有。
      就仿佛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淳于筠,伴随着这个名字一起,消失在了我的生命中,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出现……

      ※ ※ ※ ※ ※ ※

      三年之后。
      深冬。
      彼时义父已然降于曹操,出乎所有人——当然,除了贾诩——的意料,曹操不仅未因长子被诛而记恨在心,更封义父为骠骑将军,与陈琳共同镇守宛城。
      贾诩亦得以重用,前日里曹操传令,命其前往许昌辅导曹丕、曹植读书。他的前程似锦。
      而我已再嫁,夫君姓沈,名若兰。他待我极好,从不因我曾是弃妇而有所见待,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两年前喜得一女,活泼可爱,依我所愿,为她取名“雪梅”。
      这样的生活,应当算是最幸福了罢。
      ——那个时候,我总是这样想着,然后不自觉幸福地微笑出声来。

      贾诩临行那天,我抽空来到他府上。他见是我,朗声笑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我亦笑道:“先生,你这一走,我可轻松许多呢。”
      贾诩摇头叹息:“伴君如虎,如今降了曹操,老朽可不轻松啊。”他抚了抚胡须,叹道,“不提也罢……小姐,老朽问你一事,请务必如实回答。”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顿时严肃起来。
      “……请说。”我惊异于他迅速沉重的语气,不自觉敛容答道。
      虽心中已做足准备,然而接下来的话依旧使我如雷贯耳——
      只听他道:“小姐,你还记得……淳于筠么?”
      “……!”瞬间的惊讶之后,我陷入了沉默,良久,方才调整好表情,以淡然的口吻答道,“记得。”
      “那你……还爱着他么?”贾诩忽然定定地看着我,表情捉摸不透。
      “……小女已为人妇,先生这问题问得并无意义。”我避开了他的眼睛。
      “果然如此……”尽管我回答得闪烁其辞,贾诩却是了然叹了口气。我正欲问其故,却见他自顾自地踱入内室,片刻后他走出,将一封书信递予我的手中。
      “这是……”
      贾诩转过身,没有看我,严肃地说:“张绮小姐,若你当真对淳于筠再无牵挂,这封信但拆无妨。但若你依然爱着他,那么……”他自袖笼中取出一对燧石,将桌上的烛台点燃,缓缓说道,“斯人已逝,往事如烟,莫要让它毁了你和沈若兰一生的幸福。”
      “……!淳于公子……死了……?!”
      “是啊。”贾诩轻描淡写地道,“你,拆不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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