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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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乍一听闻淳于筠的死讯令我吃惊不小，然而，我却并非如自己想象中那般悲痛欲绝。相反，我很平静，甚至比贾诩更为平静——彼时后者正因我的过分平静而略感诧异。
“张绮小姐……”贾诩见我没了反应，以为我会承受不了打击，遂上前轻声说道，“莫要伤心。”
贾诩说，莫要伤心。
因为他觉得，我曾经深爱的淳于筠，如今死了，我一定会很伤心。
可是，为什么我却是如此平静呢，虽不可能因此而高兴，却也不会显得过于难受。
为什么。
为什么我能够如此平静地将手中的书信搁在火舌上，静静地看着它在火焰的舔舐下化为焦黑的灰烬。为什么能够在贾诩微愕的眼神中如此平稳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烧了它罢。”
为什么。
贾诩忽然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说道：“小绮，老夫没有看错你，你如此冰雪聪明，果真与众不同！”此刻他的眼中是掩饰不去的赞许。
为什么……
“为什么……”我这样想着，不自觉问出声来。
“因为时间。”贾诩却是了然，语气恢复了一贯的神秘莫测，“时间不能让恨退却，却能够使爱消亡。”
时间不能让恨退却，却能够使爱……消亡……
当我还在细细品味他这番话时，贾诩已然命侍从驾来马车，备好行李。一切都妥善完备之后，他沧桑的脸庞上忽然多了一丝孩童般狡黠的笑容：“张绮小姐，你是老夫这一生中最欣赏的女子，收好了，这是老夫送给你的礼物。”
他的手中，赫然是一张信封。
“这是……”
贾诩却微笑着制止了我接下去的询问：“既已猜出，何须一问？——再会！”
“再会，先生，保重身体。”我目送着他走到门边，“……还有，那段日子，真的多谢你。我知先生与我谈论军事并非是真的想要听取我的建议，可是我……”
贾诩长笑：“哈哈哈，若早知小姐是如此聪慧豁达之人，老夫也就不必如此了。”他再次向我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然而，当他推开门扉，并没有直接走出去，而是转过身来，再次看向了我。这一次，他笑得意味深长，他说：“沈夫人，有人来接你了。”
“……！”我疑惑地走到门边，随着贾诩的目光向外看去，却登时怔在了原地。
屋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雪不小，周围事物已尽数覆上一层银装。而我的夫君，沈若兰，则安静地站在这个雪白的世界里，任由雪花飘落在自己乌黑的长发上，冻红的脸庞英俊而年轻。看见我，他温柔地笑了笑，说：“下雪了，我来接你回家。”
顾不上因积雪而湿滑的路面，我小跑着奔到他的身边，紧紧地抱住了他……
※ ※ ※ ※ ※ ※
第二年春天，我与夫君携手来到位于宛城郊外的一片乱葬岗上。
“淳于公子就葬在宛城郊外的乱葬岗中。还有，他不姓淳于，而是姓夏侯。”当日，贾诩临行之际，曾隔着车帘对我如是说。
而当下，我正跪在一方矮冢前，将手中的三寸灵香插入土中。冢前立有一块石碑，碑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不肖子夏侯筠之墓”八字。
沈若兰站在我身后，好奇地问：“夏侯筠……是谁？”
我缓缓站起，转身，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道：“你是说淳于公子吗……他是，我曾经喜欢的人。”我很想知道，若兰，你会有什么反应呢？
沈若兰却丝毫不恼，他宠溺地揉了揉我如云的青丝，笑得颇为狡黠：“曾经喜欢，就是说现在不喜欢了，对不对？”
我把头一别，故意说道：“那可不一定。”——咬文嚼字么，我最擅长了。
“阿绮……”
看着沈若兰颇为懊丧的脸庞，我心中玩笑的心情一时间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怜惜和深深的眷恋。我转过身，轻声而坚定地说道：“不是‘不一定’，是‘一定不’。我确实已经不再喜欢他了，因为——”
“因为我是这样爱你。你一定舍不得丢下我的，对不对？”沈若兰从身后环抱住我，将下巴搁在我的肩头，温柔地说，“不管他是谁，无论你是否喜欢过他，都不重要了。现在，你有我，我会给你幸福的。”
“我知道、我知道……”听到这句话时，我忽然泪流满面。我转过身去，拭干眼泪，紧紧地抱住了他，补充说道，“而且，我们要一起幸福。”
“嗯，一起幸福！”他微笑着重复，面容宛如孩童一般天真无邪。
我仰头看着他，心中满满的都是感动。我想我终此一生，再无所求。
临行前，我从内衫中抽出那封平整如昔的信封，轻轻地折叠，再折叠，然后将它压在了香案的最底层。又取出一截新折的梅花树枝，对折成两段，交叉放在了相同的地方。
再见，淳于公子。
再见了。
感谢你曾经带给我的那些从未有过的情感，感谢你赠予我的那一枝梅花，感谢你给予我的那许许多多的回忆。
原谅阿绮，你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却不能为你做些什么。
但至少，我会永远把你珍藏在记忆里的最深处，永永远远的记得。我这一生中最灿烂、最瑰丽的回忆，全部，全部都是属于你的。
君已远去，妾自徒留……至少，我还有必须要陪伴的人，我还有必须要去爱的人。而你，也会在那遥远的地方为我们祝福的，对么？
珍惜当下。这是你告诉我的。
……我做到了吗？
淳于公子，你可知，当年那一束梅花，早已归为了尘土。但是，它依旧与昔时一样，鲜艳芬芳。
梅痕映雪，君如兰芳。君已远去，泪湿我裳。
路兮迢远，山高水长。山河渺渺，不问参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