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痕映雪》朝曦旭风

3、『叁』

　　我与贾诩的想法确实准确无误，原本自信满满认为义父不会仓促出兵的曹操着实吃了个败仗。如今曹军已然全军撤出洛阳，宛城的危机也暂时得以解除。
　　我和贾诩皆规劝义父趁机攻占洛阳，给我军留以余地，以备不时之需。然则义父却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果断决定趁此机会招兵买马，意图和曹操一决死战。而洛阳——“洛阳并非军事要塞，徒留无用，不如弃之。”凯旋当日，义父如是说道。
　　近日连绵不绝的征战，以及不断与贾诩讨论军情，本已冲淡了我对那名少年的思念，甚至一度将其抛于脑后。而每当我事后回忆起这一段征战岁月时，都会认为，如果我能趁此机会忘记他，或许，我的生活可以比现在幸福许多。
　　但是，这毕竟只是“如果”而已，命运总是喜欢和人类开些玩笑的，不是吗？可是，也不知这所谓的命运是不是也知道，脆弱的人类，有时候是经不起他开的玩笑的……

　　再次遇见淳于筠是在军营，当时自己正随着义父和贾诩视察军营。在新兵营里，当我看着正在胡将军的指导下操练的新兵时，却意外地发现了那张曾令我日思夜想的脸庞。
　　彼时他正和身旁的伙伴说着话，天气还是有些冷的，他却是脱去上衣，半裸着身子随意坐着，露出上身精壮的肌肉，显是刚完成一次大幅度的操练。
　　很快他也发现了我——我们之间的距离本不远，我站在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可轻易地看见他脸上惊愕而尴尬的表情。
　　我微微一笑，朝他比了个手势——“我们瞭望台下见。”
　　随后，我向义父随口扯了个谎。以义父的心思，自然不必担心他会察觉什么，我只担心贾诩……四下张望片刻，却未能寻得他的身影。
　　果不其然，义父正与那胡车儿相谈甚欢，对我痛快放行。不过多久，我已来到瞭望台。等了片刻，已然穿戴整齐的他赴约而来。
　　我微笑道：“淳于公子也是来为太守效力的么？”
　　出乎我的意料，他并未如我们初见那般笑得如沐春风——我喜欢他那样的笑容，温暖而又美好，仿佛初春的旭阳。可他只是这样看着我，良久，方道：“……如此说来，张绮小姐，你竟是宛城太守张绣的女儿？”
　　我点头，既而摇头：“我并非他的亲生女儿。不过，我自幼痛失双亲，是义父将我抚养长大。倘若没有他，我说不定早已身死街头……于我而言，他是不是我的生父，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知是否错觉，我仿佛听见了他低沉的叹息。然而不待我仔细品味，他的脸色却瞬间晴朗了起来。有如变戏法般，他原本空着的双手忽然多了一束盛放的腊梅。我于是站于原地，微闭双眼，期待着他为我别在鬓上。然而没有，他只是将那串梅花轻轻地放在我的手心里。或许他的眉眼依旧，他的呼吸亦依旧，甚至比初逢时更加温暖，更加使人安心。然而，却有一种无言的伤感紧随这束他赠予的腊梅一起袭上了我的心头。我无法言叙这种感觉，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般情愫。
　　就这样，我看着他，他亦回望我。
　　那一瞬间，我可以清晰看见，我们之间的距离，竟是如此遥远……
　　我的语气平淡，平淡到自己都有些吃惊：“你回去罢，若是偷懒，耽误了操练，胡将军不会高兴的。”
　　他似乎有些沮丧，也不问缘由：“那么……再见。”
　　我向他施了一礼，转身朝向场地外围走去。

　　回到我的住处，有些意外地，我竟看见了贾诩。
　　“先生等很久了罢，若要等小女，大可坐下喝杯热茶慢慢等么。”我转身吩咐身边的侍女，“丁香，快去泡茶。”
　　贾诩笑道：“小姐怎知我等很久了？”
　　“半个时辰前下雪了。”我随手指了指窗外，淡淡说道，“先生应当和小女一样不喜欢带伞出门罢？可您的身上却看不出潮湿的痕迹，地毯也是一样，如此看来，先生您可是半个时辰前就在我的房间里了？”我如是道出自己的猜测。
　　“哈哈！”贾诩笑道，“小姐果然冰雪聪明！”
　　“先生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我冷冷地打断了他的恭维，不知是否因为方才之事，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糟糕。
　　贾诩看着我，眼神中多了几分玩味：“老臣以为小姐和朝思暮想之人相见，心情应当会很好。”
　　“你！如何知道了？”真没有想到，千小心万提防，竟还是被他发现了。
　　“小姐息怒，老臣并未有意跟踪，只是碰巧看见罢了。”贾诩躬身道，他那张充满智慧的脸庞被阴影覆盖，看不清楚表情。
　　我不想和他纠缠下去，我很清楚，论智慧论口才我皆不及贾诩，和他论辩只能是自讨苦吃。我不着痕迹地收敛好自己的情绪，轻声道：“我累了，想歇息片刻。先生若是没什么事，恕不远送。”
　　“呵呵，老臣自然无甚大事……”贾诩笑道，笑容中多了一丝琢磨不透的意味，“只不过梅家管事托老臣向小姐问一声：两个月后就是小姐和梅家少爷成亲的大喜日子了，想请问小姐您的口味和喜好。”
　　“……多谢提醒，我倒差些儿忘了两个月后的亲事。先生为小女如此煞费苦心，真是不敢当。”我不动声色道，“不过我竟不知先生您何时与梅家走得这么近了？
　　“先生毋须费心，此事小女自有打算。丁香、没药，送先生出门！”不想继续这毫无意义的对话，我吩咐身旁两个侍女，转身拂袖而去。

　　待贾诩走后，我信步来到了内室。原本说要歇息不过是不想与贾诩交谈的借口，可经由刚才那一番对峙，我倒真有些倦了。“不如先歇息片刻，晚上再考虑这些事情罢。”
　　于是不再去想淳于筠，不再去考虑两个月后的婚事，也不再去品味贾诩说的那些别有用心的话。抛开这许多杂念，我很快陷入了沉睡……

　　不知不觉中，日子已过去一个月有余。
　　大婚近在眼前。
　　我的生活却依旧这般百无聊赖——每日礼节性地拜见义父，和贾诩争锋相对，为自己的婚事做些准备，以及……偶尔地想起……他。
　　虽然现在和他已然形如陌路，但我依然会不时地想起他。我甚至会有些期盼，盼着他能够前来找我。
　　虽然我不知道，在面对他的时候，自己该……说些什么话。只是单纯的，想再见他一面。

　　在我成亲的几天之前，他终于如我所愿地来到了我的屋前。
　　彼时已是春末，满庭的梅花皆已凋谢。
　　那日清晨，我梳洗完毕，正欲前往义父的居所向他老人家请安。孰料一推门，竟先看见了他。
　　“……有事么？”片刻的惊讶之后，我稳了稳自己的情绪，淡淡地道。
　　他却显得有些急躁，我甚至可以听出他呼吸间的杂乱。然而不待我深入思索，他却蓦然间出手，将我拉向了他。在我完全没能反应之时，他已然吻住了我！
　　那是霸道的一吻，将我脑海中的一切——无论道德伦理，或是洁身自好，都被这一吻击得土崩瓦解。那一刻，似乎只有他才是真实的，其余的一切，不过是如梦般虚无的存在。

　　半晌，他解除了对我的束缚，静静地看着我。
　　“你！……！”我张了张口，竟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我，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对我说道：“张绮小姐，我希望……无论我接下来做了些什么，请你都不要恨我……还有……”
　　“……？”
　　我不解他言之何事，正欲寻问，可他随后轻声说出的那四个字却似是一道惊雷，将我的思维再次粉碎。
　　直到他离去许久，我依然没能回过神来。

　　他方才说的是……“我喜欢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