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巫女大人》子珮

24、逝去的恋人

　　“海宇……海宇……”英霞在梦中呢喃着。她拽着被角辗转反侧，细汗冒出鼻尖。陷入梦魇中，无法醒来。

　　“两年后，我回来娶你。”梦中的那个男子说道，苦涩的笑容，嘴唇上还有烟草的味道。
　　只有在梦里，才能再见到他。
　　现实中，她只能天天徘徊在他的衣冠冢旁，看着那杂草越长越高。

　　英霞睁开眼睛，枕头已经湿了大半。天还黑着。她从床上坐起，摸到了摆在床边的细烟杆，就着灯，点燃了烟草。有些干涸的红唇吞吐着烟圈，那烟圈在空中散开，消失。只留下了浓浓的烟草味。那是他身上一直有的味道。
　　这一年来，无数个夜晚，她都是这样子颓然地坐在床铺上吸烟。她平日一向高傲冷艳，其他人以为她放下了。但是她怎么放得下？
　　或许只有被单上那烟灰抖落时烙下的痕迹才知道，她是多么多么的不想放手。
　　即使，他已经不可能遵守承诺。

　　“见一面，也足够了。”她心想。

　　*
　　今年的冬天好像特别冷。大雪接连不断地下着。
　　镇上的人基本上都躲在了家中。
　　“阿信～”皓月亲昵地躲进他怀里。
　　“嗯？觉得冷？”他低下头，看着那穿得厚厚的巫女慵懒地躺在他怀里，她眼睛半眯着，甚至贪婪地用冰冷的手按着他的掌心。她一副无赖的样子：“伺候主人是天经地义的……你真是个称职的暖炉。”
　　“是时候加些燃料了。”他笑着低头凑近了她。
　　“嗯。去给火炉加些碳吧。”她懒得起来，想指挥他做事。
　　真笨。“我指的是这个。”他把她摁向自己，吻住了她的唇。气息不断地传来。
　　“唔……窒、窒息了。混蛋！”她轻喘着气，嘟着嘴说：“还是炭炉比较节约……”

　　皓月看了一下天色，说道：“不理你了。我要出去吃饭。”
　　她今晚约了一些朋友，大概也就是那些富二代官二代什么的。其实她也没多大兴趣，不过就是一起胡闹着呗。
　　而且，前些日子英霞来看望她的时候，她总觉得英霞身上有股污秽之气……只不过，那时皓月自己也带病在身，觉得可能感应有错，并没有在意。今晚总得去确认一下，她才能放心。
　　英霞那家伙，固执得很呢……
　　皓月理了理衣衫，出了门口，阿信说：“皓月，早些回来。”
　　最近他都很粘她。

　　*
　　在居酒屋内，小火炉暖着酒。各式精致的佳肴铺满了长桌。艺伎在和室前方的小台上拨着三弦琴唱歌。一群人围在长桌起哄。大臣的儿子，富商的女儿，或者是武士的弟弟妹妹，身穿华服，抿着暖酒，拿着折扇在胡乱起舞。
　　一期一会的奢华盛宴，乱世中的繁盛。全然不知道寒冬中还有多少贫苦百姓在饥寒交迫中挣扎着。只不过，这也并不是他们该管及的事情，就算是他们那为臣的兄长，富甲一方的上一代也没有理及到民间疾苦。
　　皓月是通过英霞才认识这么一群人的。却意外地发觉本以为该是骄奢淫逸的这些人，在这凡尘乱世中，其实是清醒的……
　　“父亲大人说，幕府又要加重赋税了。真是……”
　　“反正我们也管不着啊。东边又战乱了，流寇说什么要创造新的秩序。也不知道什么是新秩序……”
　　“反正爱怎么着怎么着，今宵有酒今宵醉！”一人举起了杯。
　　“今宵有酒今宵醉！”众人应道。

　　“对了。”席间皓月问，“怎么不见英霞？”
　　“那个女人不知道最近是什么回事，总是苦大仇深的样子。在座有人欠她钱吗？”
　　另一人说：“嗯？我出门的时候，好像看到英霞小姐向镇的西方走去。不过当时我心想英霞应该会来聚会吧，还以为认错人了……”
　　这个时候去镇的西边干什么！皓月想到了什么，突然站了起来，把众人吓了一跳。
　　“巫女，你干什么？……”
　　皓月反应过来，嗯，自己的反应好像是有点大。对，不能吓到他们……
　　于是她神色凝重地说：“我，我想去趟茅房。”
　　众人一阵责备声……

　　*
　　下一刻，皓月已经骑上了马奔向紫樱镇的西边。
　　那里是墓地。

　　寒风夹雪，穿进衣襟。
　　皓月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谷明英霞时，那是两年前的一个雪天……

　　那时，她刚在一户人家府上作了祈福的法事，牵着立仁走在人烟稀少的大街上。也是的，这么大的雪，只有她这么有职业道德的巫女才会冒着严寒出门工作吧……
　　她呵着自己的双手，使劲地搓揉着，说：“立仁立仁，赶紧回去点火炉吧。”正要翻身上马，谁知街角处却扑出了一个人，把皓月吓得一个闪身了一下，幸好扶着立仁才站稳。
　　于是她看清楚了，眼前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跪在雪中。她满脸泪痕：“巫女！你是巫女吗？”她趴在地上，不住地向皓月磕头，额头一下一下地撞进雪中，不住地念道：“求你救他！求你施法让他的魂魄回到我身边！求你……求你……”几个家仆打扮的人急急从后面赶来，想要把这个少女从雪地里拉起。大街上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皓月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只是惊恐地看着地上穿着华衣锦服的蓬头垢面的少女，想道：“这年头，疯子这么多……”

　　后来皓月才听阿菊阿桂闲聊的时候说起，知道了那个女孩叫做谷明英霞，是谷明街那个富商的女儿。据说与她私定终生的那个男子，在远行的时候，被流寇杀死，连尸骨都找不到，被带回来的只有随身的一只烟杆……
　　这个谷明小姐还是那样一个固执又放不下的女子，天天在谷明府上大吵大闹，或者疯了一般的冲到大街上抓住路人问：“你是不是从京都来的？你认不认识宫海宇？他是这次押送上贡物品去京都的地方官！他说过要回来的！……”
　　谷明家的人毫无办法，英霞的父亲只好把她锁在房间里，每时每刻都派人看守，怕她出去惹事，也怕她自己想不开。虽然这件事当时在紫樱镇闹腾得沸沸扬扬，但一个月后，皓月也差不多忘记了这件事情……

　　可是这个时候，英霞的父亲却找上门来，想说请巫女大人去给死者勾个魂，与英霞见见面，以断了她的心愿。
　　可是，事情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头七尾七都已经过去了，死者又尸骨无存的。皓月表示没有办法勾回魂魄。但是英霞的父亲却说：“其实勾不到‘真正的魂魄’也没有关系。老夫已经准备了另外的东西。只求巫女大人配合……”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根细烟杆，暗红色，雕花细纹。
　　那是他向宫海宇的家人手里求来的遗物。

　　那次是皓月唯一一次在阴阳术上作假。
　　她拿出那烟杆时，眼前那双空洞的眼神仿佛突然间有了光泽。
　　“他说，誓言作废，望君保重。”皓月说道。
　　那个瘦削的女子颤抖着手握上了那支烟杆，已是泪流满面。

　　后来渐渐地，皓月和英霞彼此成了朋友。英霞接近皓月，其实很大部分原因在于：她还想再见那个冤魂一面。甚至说用养鬼的方式把他留在身边。
　　她知道皓月还有其他办法。
　　只是，无论怎么刺激皓月，说她“装神弄鬼”什么的来激将她，皓月也不肯再为海宇招魂。

　　原本以为那个看似已经看开的女子已经放下一切重新出发……
　　怎么想到这两年来她装作顽强，还是在耿耿于怀。
　　也是，失去的、得不到的、十五六岁的时候花样年华遇上的，总是放不下。

　　*
　　“立仁，要快些才行。”马蹄踏雪而起。
　　在黑夜中，一路奔向紫樱镇西边那荒凉的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