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氏有好女》意梳

3、第 3 章

　　晨光微亮的时候，杜亦染就醒过来了，借着屋子缝隙处漏进来的几丝微薄的光线，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稀少的几件家具都格外古朴陈旧，床边伏着一个正在熟睡的男子，不过二十几岁，裸露在空气中的半张脸清秀雅致，隐约可见泪痕。
　　杜亦染的目光在他身上伫了足，他穿着一件满身泥污的裙裳，衣服有些单薄，睡梦中的男子瑟缩了一下，并没有醒过来。
　　杜亦染皱眉，掀起床上还带着温热的体温的薄被披在了他身上。
　　正准备起身下床，杜亦染骇在了原地，这不是她的身体，她已经活了二十五年，这具身体又瘦又小，不过是个五六岁孩童模样。她思索起昨晚听到的声音，容叔，公子，夫人，应该还有个生病的孩子。看样子自己应该是在小女孩的身体内重生了，那小女孩子只怕是病死了。看衣服和家具式样，应该是在古代，只是，杜亦染忍不住又瞟了一眼熟睡的青年男子，也不知是哪个朝代男子穿裙装的。。。
　　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杜亦染有些茫然，有些悲伤，隐隐的还有些欣喜。对这个未知世界的茫然，对逝去的二十五年短暂一生的悲伤，对自己健康活着的欣喜，在经历病痛死亡之后，她有着一种比常人更热烈的对生命的渴望和尊敬。
　　这时，叶叔端着面盆挑开布帘进来了，看到正在床上发呆的杜亦染，手中的面盆“铛”的一声掉在地上溅起来一地水花，也惊醒了正在熟睡的叶清。
　　叶清睡眼惺忪的看着眼前的女儿，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这一眨眼，就把女儿眨没了。
　　容叔却不管不顾的扑了上来，抱着杜亦染就开始傻笑，笑完了又开始抹眼泪。连带的叶清也凑过来，俩人拥着杜亦染，抱头痛哭。
　　杜亦染惊愕的垂首，瞥见叶清白皙的耳朵间细小的珠玉耳缀，终于后知后觉得明白过来，这，这大概是个女尊男卑的世界。
　　早饭是守院的婆子送来的，叶清一见三碗清的见底的稀粥，眼泪又瞬间爬满了脸。容叔气的跳脚直骂。只有杜亦染不声不响的喝完了粥，轻手轻脚的溜出门，走到院中。
　　小院不大，杂草从生，院中一棵老梧桐已经开始落叶，应着飒飒秋风，一派凄凉之景。破旧的院门半开，守院的是俩个粗壮的老婆子，一脸警惕的看着杜亦染。
　　杜亦染只得当作没看见，轻靠在院中的梧桐树上，闭目静思。前世受病困拖累，不得已困在病房。今世她已重生，身体健康，四肢俱全，难道要在这深宅大院困到死？不，前世是没有机会，今生她一定要好好看看这锦绣山河，放肆哭轻狂笑活的肆意淋漓。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沉思，在守门婆子的谄媚的点头哈腰行礼间，一群僮儿小厮簇拥着一个戴珠翠穿罗绮的美貌男子神情踞傲的走了进来。
　　眼尾扫过，杜亦染当即楞住了，从容叔絮絮叨叨中，事情的大概她自然想的清楚。这应该就是那位后台强硬的梁七公子了。叶清虽说有些娇柔，却文雅端庄，这位比起叶清，端庄不足，美艳有余，黛眉轻扫，厚厚的铅粉把一张尖俏的瓜子脸涂抹的雪白，满头珠翠，行走间一身环佩叮咚作响。乍一看到如此装扮的男人饶是她内心强大还是有些内伤。
　　梁七公子搭着随身僮儿的手，慢悠悠的渡到杜亦染身旁，笑语轻柔，说出来的话却是恶毒之极：“命挺硬的，还没死呢。”
　　杜亦染也笑：“你是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话呢，南家的正夫还在，嫡女还在，说你是南家新纳的侍君？你好象还没过门吧。”
　　梁七公子并不恼怒，甚至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南夙许了我正夫之位，猜猜你们的下场？啧啧，被夫人扫地出门的下堂夫带着拖油瓶，还有何颜面立足与世？
　　“公子有这个闲心想我们父女的下场还不如好好替自己筹划筹划，也不知显国国律中有没有糠糟之夫不下堂这条。”其实也不难想，若是能这样轻易休了南夙也不用大费周章把他们幽禁在这恐吓加威逼了。
　　梁七公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艳丽的眉目间张扬出隐隐煞气：“我若是让你们都死了呢？”
　　“那你也只是填房，你说，梁夫人会不会同意？”杜亦染知道他动了杀心，更是寸步不让，冷笑相逼。叶清想不到的不代表她想不到，这样位高权重的贵族大家最是爱惜羽毛，梁家公子与南夙一事早已传开来，若是不成，为全梁家声誉，梁七公子只怕也得朱门孤身终老了。
　　梁七公子怒极，咬碎了满口银牙，却也无言以对。出身深宅大院在阴谋权势的争斗中长大的他自然是一点就透。梁家的男子哪个不是名门正夫，断然没有给人为侍为君的道理，哪怕是续弦也不行。当初相中了南夙，是看准了他性子软弱又爱权势，极好拿捏，只要梁家不倒，他南府当家的位置就稳稳当当。她说她尚未娶夫，他就信了，毕竟放眼京都，会有哪个四品官夫深居简出，不曾踏入上流贵族社会的社交圈一步。毕竟是风华正貌的年纪，有那么几房侍君也不为过。只要他成了南家嫡君，还是不都是他盘子里的菜，任他做贱。作死了都没想到，竟是南夙骗了他，走到了这一步，他无论如何都要把自己风风光光的嫁出去，绝不能因为他让梁家蒙羞沦为笑柄，在京都抬不起头。
　　否则，只怕他的下场。。。想到这梁七公子不禁打了个寒颤，目光冷厉的扫过身后的一众奴仆：“今天的话要是传了一丝半星出去，通通杖毙。”
　　众人嘘若寒蝉。
　　知道他想明白了，杜亦染也不急了，抱着双臂气定神闲的倚着梧桐木。六岁的孩童做着这个略显老成的动作，极其自然优雅，仿佛理应如此。
　　梁七公子目光幽森，紧盯着面前六岁大的稚女，似乎要把她看穿看透。这还是个孩子吗？这样的深沉这样的心计。
　　俩人一时僵持不下，众人皆屏气凝神，垂首侍立。院中静的只听的到头顶呼呼而过的风声。
　　良久，终于等到梁七公子开口了：“你想怎样？”
　　“三万俩白银，要银票。和离。”杜亦染想了片刻才道，末了，补充一句：“事情拖久了难免会有风声走露，只怕对公子不利。”
　　梁七公子默不作声，他知道这是解决眼下困局最好的办法。这笔银子虽说拿的出来，只是终究心有不甘。
　　仿佛下定了最后决心，他恶狠狠的剜了杜亦染一眼，终有一天，我要你连本带利吐还给我。
　　这一眼，没有吓倒杜亦染，却吓倒了一直躲在帘后偷看的叶清，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父亲的本能促使他一个箭步的冲出来，把杜亦染紧紧护在怀里。换作从前，他是不敢跟这个抢走他妻主的人对峙的，不是不害怕的,只是父亲这个词，让人衍生出无数勇气。
　　梁七公子看了他一眼，冷笑：“你倒养了个好女儿。”
　　话毕,带着一众奴仆走了,留下一脸不安的叶清和笑的如狐狸一般狡猾的杜亦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