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嫁》八豆

5、第 5 章

　　停云阁就在家庙不远的地方，阁是个两层的建筑，住室在二楼。地方雅致，但窗户的朝向便是家庙，一开窗户能见的就是家庙的门内飘出的烟缕，着实叫人觉得慎着。
　　端坐在桌边就这样度过一个下午着实无聊，我放下蒲扇对小翠道：“附近可有什么茶楼？”
　　“是有一处，但三夫人虽是新嫁娘，却也还未入门算是闺秀，贸然出门似有不妥。”
　　我顿了顿，现在我是柳家小姐，说话语调变了，习惯也不能保留。
　　我挑起手指仔细摸了摸上面红透了的颜色，“我要去茶楼雅间，阖帘而坐，你当我是什么？”
　　小翠看我态度的转变，稍微错愣了下，马上吩咐人给我安排去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隔壁的雅间里，有文人的声音传来。可惜我打小就是个粗人，他们说的我没听懂半字。
　　我倚靠在窗前，外头是条河，河两旁值着树。正是落花时节，纷纷扬扬的花瓣随着微风洒落进河面，微波粼粼，印出金色无数。
　　小翠将茶盏放置在我面前的桌案上，她是直接将茶盏放置下来，所以会有响声。
　　我懒洋洋地靠着窗柩：“小翠，落杯时可用小指置于杯底，这样，会轻巧很多。”我转头看她道，“要跟着我的丫鬟，起码的礼仪总得懂些。”
　　小翠像被吓到一样打了个激灵，垂下头：“是，警听夫人教诲。”
　　夫人？“三夫人”到哪去了？想来小翠是吃了这一记的。
　　我不再说话，再次靠回窗边。
　　其实这些东西都是之前我跟着柳文宣的时候，她刁钻地要求我的。她三番四次地说她少说也算是名门出生，我跟着她就是要带出去的，怎么说也不能丢了她的脸面。现在到好，用来叮嘱小翠，让她觉得我是大家闺秀。
　　就像我虽然不懂隔壁文人的雅句，但我一样可以骗过小翠一样。有些时候，很多需要许多年岁的沉淀来习得的东西，往往可以用表象来掩盖。

　　我静静呆看着外头的河面，粼粼的水波，隔绝所有的凡尘俗世，最易将人的思绪拉扯。然而，我的思绪停在这一刻，丝毫没有扩散开来。
　　沿河岸摆设了很多小摊，面摊、首饰、伞铺……若是几日前，我连去个面摊吃面都舍不得加肉片，但现在，跑去坐在面摊边上恐怕都要引起争议。
　　面摊边坐了一个灰衣的少年，只能看到背影，估摸十六七的模样，与我相仿。
　　我注意着这个乌衣少年，虽看来消瘦，却是精瘦。也是，十六七的年纪，有的是力气与精力。而让我注意的，便是他手上的那碗面，几根青菜的白面，没有肉片，正像不久前的我一般，而现在，我便是坐在茶楼雅间的未来的将军夫人了。
　　一碗白面在少年的手里，几口便吃了个干净，最后放下的碗连一滴汤水也没落下。很快，乌衣少年放了两个铜板在桌上，便起身推起身后的木板推车。那辆推车里装满了稻草，高得足以遮挡住他的视线，但毕竟是少年养成，两手一台，脚下一用力，车下两个滚轮便往前走去。
　　我注意着这个少年，那是一张并不英俊的脸，细密的汗水停留在他的额角，沾湿了几缕头发。

　　可能是我的视线停留太久的缘故，也或者是小翠过于眼尖，她凑过来：“三夫人在看什么如此入神？”
　　我故意将视线再于那儿多看一会儿，缓慢回首：“没什么，就是想到个人。”
　　“哦？”
　　哦？她还想接下去？
　　“就是我之前的丫环，我娘亲放不下她未有随嫁带来，也不知离开我以后是否习惯，有没有遭其他下人欺负。”我眼帘下垂，满怀心事，两只手拉紧手里的手绢几分又很快松开，“也罢，娘亲既然留下她，必然是会对她好的……”
　　“夫人……”小翠的声音柔软了几分，但听在我耳里，却是又一声“夫人”，看来这丫头的心算是逐渐从向我了。
　　“夫人放心，虽然夫人失去了之前的丫环，但小翠会尽心尽力服侍夫人您的！”说着便要下跪。
　　我赶紧将她扶起：“你这是做什么！”我将她拉住坐在旁边的座位上，语重心长，“既然你跟了我，就是整个半辈子的事，我虽然忘不了小雯但也不会薄待了你。”
　　小翠的眼睛一下子扑闪不定，她现在正与我面对面坐着，在家规甚严的将军府这必定是大忌，但却是我这个“夫人”让她坐的。让一个认识短浅的丫环与自己平起平坐，足以见这个主子是何等的慈心仁厚。我道：“我在家中便是独女，私下无人的时候我们便姐妹相称，可好？”
　　“这……我……”
　　我？她会说“我”了，她显然少了一些顾虑。“我知道这可能有些不妥，毕竟我们有主仆的关系，但我来到这里真的很想找一个知心知底的朋友……”等等，朋友？拿仆人当朋友的主子？这不由让我想到了柳文宣，那个金陵河畔柳员外家的女儿，她也曾经对另一家的小姐表达过。但，这些都是表象。
　　小翠如同感激一般地看着我，这些我都尽收眼底，我拉着她的手道：“过不了多久我就会进门，但对将军府的很多事情都相当陌生，到时候还得要有你提点着。”
　　“夫人放心，小翠一定对夫人尽心竭力！”
　　“那便是了……”我握着小翠的手紧了紧，端了自己的茶给她喝。
　　这种茶我是不会品的，就觉着是相较于开水多了些茶叶味。但就是因为懂得，所以我知道，这杯茶喝下去，小翠终是为我所用了。

　　之后，我再往窗外望去，百般寻觅，见到的是人潮涌动的街道，与两旁小贩的叫卖，再无其他。
　　有些事，就是如此的奇特，只有一瞬间。
　　我想，我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个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