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笑》许度

15、第五章（1）

　　马时阿满给的，公输连见过它，在公输府，小小的头，棕色的毛发，头上有一点白，只不过当时阿爹送给了楚国大将军姜太，她以前很喜欢这匹马，千里挑一的快，而且就算迷路了也会找到家。此时再见，心中的喜爱又多了一分。

　　有如此的千里马，公输连便怠慢不得，在墨翟二人走的第三日就起了程，一路快马至象禾不过用了半天时间，公输连也未歇着，连夜赶至宛都，在那里就着野外睡上半天，醒来时已经黄昏，身体疲惫得不行，却还是咬牙忍住，在马背上过了夜。到了邓都坐船越过汉水到达上庸，考虑到上庸此时并不太平，又一咬牙往东南驶至巫，夷陵，在夷陵又休息一日后，方才向郢都赶去。

　　原本六城至郢以她这样的速度只要五天即可，可她为了防止中途遇上墨翟他们，走西南路线，绕了一个大圈子才到了郢都，花了七八日的时候。

　　她驾马飞快地过了城，穿过那拥挤的街道，激起一片喧闹声，儿童的啼哭声，卖菜的辱骂声，妇女哄小孩的声音。就像一颗石子，把那原本平静的湖面给打破了，可有很快就归于了平静。

　　“天，谁那么鲁莽，我看啊，指不定是楚国哪一个贵族子弟。”柳逸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上手抱胸从客栈的窗户里往外看，一副慵懒的模样，眼里的一丝精光如流星般飞快逝过。

　　“柳逸，你不觉得这个背影有点眼熟？”墨翟眯起眼，尽力回忆方才消失的那个背影，为什么有种熟悉的感觉？总感觉……像她？

　　“我可不认识这么个鲁莽的人。”柳逸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心中嗤笑着，一双闪烁不定的眼睛望着墨翟，道：“莫非……你认识？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故意用略带惊讶的语气说着。

　　“不，我感觉那是阿连。”墨翟也觉得自己的话很可笑，阿连虽笨手笨脚，但也不是一个乱来的人，况且她的重病在身，不会那么快就赶来了。可是，那种感觉……

　　“我看你是想她想多了吧，你看看你，自己都出幻觉了，赶快完成任务把美娇妻抱回家哦！”柳逸调笑道，墨翟往他脚上一踩，他便抱着脚疼得哇哇叫，缩回床上睡个回笼觉去了。

　　墨翟皱着眉，是真像柳逸所说，自己想她已经想她出了幻觉？还是，那是真的公输连？

　　公输连的马在这个苍老的府邸停了下来。这里又沧桑了，却总有些不变的东西。那沾满尘埃的光束还是那么温暖，那快参天的杨柳还是那般高大。这里的秋天，和往年的秋天一样，荒凉着，却也温馨着。

　　她大气不敢出一声，害怕自己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亦打破了这份平静的生活。近乡情怯，近乡情怯，她当真是害怕了，害怕见到思念已久重病的亲人，害怕见到只剩枯枝败叶的桃花树。

　　他们，还好吗？

　　公输连眼泪快要掉下来了，悸动的心让她忘记了心口的疼痛，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重病的人。也许，这就是爱，这就是情，那可以克服一切的亲情，还有那排山倒海狂卷而来的思念。

　　晕倒在自己家的门口，那匹马嘶鸣着，公输连看着那昏暗的世界，突然笑了，也许她无力表现在脸上。回到家，真好。

　　马车在公输府的门口停定，马鞭高高地扬起，依旧是那般高调而骄傲，驾车的男子轻声对着车内说了些什么，一只苍老的手伸了出来，紧接着这个满面泪容的老人出现在了我们的视线里。驾车人用那尖而长的马鞭卷向那个公输连，还不算太长的的头发，苍白的面容，以及，心口的血，伤痕累累的模样像极了三年前那个夜晚，苍老的大手心疼地将她抱起，马车驶进了府中，就像三年前那样，悄无声息。

　　公输班看着那皱着眉头的睡容，泪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那满手老茧掌欲抚上她的脸，可又缩了回去，怕惊醒了这个睡梦中还做着噩梦的孩子。孩子，你瘦了，这么多个月，你受了多少的苦，又伤了多少的情？

　　“请最好的大夫，让她在最快的时间内醒来。”公输班冷冷道，他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必须尽快见到她，把一切都处理好，才可以安心地，离开。

　　“是，大人。”驾车人撩起面纱，熟悉的面庞，果真是许久不见的长生，那张脸还是如此的倨傲，可是，他有倨傲的本钱。

　　公输连醒来的时候，已是日暮黄昏，从窗户向西看去，能看到绚丽的彩霞，不免伤感一番，彩霞虽美，却也只是昙花一现，姣好的面容虽女子人人求之的，可红颜薄命，也不过花开花落，绚烂一时罢了。公输连覆上自己的脸，那娇嫩的肌肤，也会随流年而逝去吧。

　　那映入眼帘的是重重叠叠的帷幔，木桌上摆放着看似名贵的花瓶，一如三年前，自己从这里醒来，从此开始了新生，她不禁回忆过往，这时，阿满碎步走来，推开门，那是她第一次看见阿满这个人，清丽的脸庞，二八佳华，双眼笑眯眯，小嘴嘟起，怎么看也不像做奴隶的人。可就是这个人，叫她“小姐”，把她这个不明身份的怪异女子认作主人。她可曾怨过呢？

　　公输连把胳膊塞到头下，双眼笑弯了，或许她也真的怨过吧，或许她也原谅，或没原谅，可这关她公输连什么事呢？

　　莫说红颜为祸水，朽木乃敢称英雄。她公输连，不是祸水，是祸害，因为只有祸害，才能遗留万年。如果她只有成为人人唾弃的女子才可以苟全性命，那么她一定会去做。

　　“小姐，您醒啦！阿满可总算把你盼醒了。老爷请了全城最好的大夫来看小姐呢！”阿满娇嫩的声音染上几分嘶哑的味儿，可还是那抑不住的兴奋之情。

　　公输连还沉浸在回忆中，那声音和以前一模一样，似乎还有点不一样，嗯，对，以前的声音是娇柔的，现在反而成熟了许多，以前好像阿爹也没请全城最好的大夫来看……那时候自己好像也没什么病来着……

　　“小姐！”阿满的声音多了份温婉，少了份天真，见公输连还在发呆，不由得用力拍打着小姐的身子。公输连一哆嗦，那双眼睛立马有了焦距，可还是黑的幽深，不认识的人看到她还以为她是个瞎子。大人说小姐跟着墨夫子眼睛就会好的，可为什么还是这般混沌？

　　“阿满，不是我在发呆，是你在发呆。”公输连看着阿满心不在焉的样子，恼怒之色摆在脸上，看似生气，却还是轻柔地娇嗔道。

　　“啊……哦……啊……小姐……小姐……”一时语塞，阿满反而手忙脚乱，公输连的怒气消失不见，眼里是细而漫长的温柔，又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不在六城玩几天再回来？”

　　阿满眼珠一转，尽力让自己的脸看起来不那么疲倦，声音不那么嘶哑：“小姐，我也是昨日才到的，小姐回来的时候，我还没到呢，我一回来就看到整个府里忙成一团，就知小姐你出了事。”

　　公输连听着阿满小姐小姐叫得心烦，便道：“阿满，这两天你也累着了，我不要你侍候着，你还是赶快回去休息吧。”以前叫她改掉这个称呼法，直接叫她阿连，她硬是不干，说这有失她的身份，真搞不懂这些人的脑袋是不是木头做的，也不懂得变通。

　　“可是小姐你醒了，我还要去叫大人来看你呢！”阿满虽是疲倦，可自己的任务还没有做好，就算回去休息了也不会休息地安心，还是把这件事完成了再说吧，累点也就累点。

　　公输连叹口气，为什么又是小姐呢？起身穿上衣服，淡粉色的衣衫，是她最爱的颜色，坐在那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扭曲的人影，任由阿满捣弄着自己还没有留太长的头发。

　　“阿爹病重，还是我自己去他那吧。”实在看不下去那歪歪扭扭的画面，干脆端了盆水来，透着光看着水中的倒影。冰肌玉骨，眉目如画，俨生生一副红颜祸水的模样，眼底是那成熟的风韵。她公输连长大了，要做一棵不依靠任何人的桃树，花开花落，悠然自得。

　　“小姐，走吧。”阿满催促道。

　　公输连点了点头，裙摆划过地上的青丝，推开自己房间的雕花大门，走进了许久未见的院落。满园秋色，景致还是和以前一样，只不过那花园里野草丛生，倒成了荒田。公输连嗤笑，她不喜旁人动自己的这份小小园地，她走后，还真没有人去动，任那野草肆虐。

　　她想起也是这个秋天，阿爹领着自己放纸鸢，纸鸢啊纸鸢，飞得高高的，最后却挂在了够不到的地方。后来他也曾陪她放过，纸鸢没有挂在了树上，却断了线。那是春天，风大。

　　“小姐，快走吧，别吹了风受了凉。”阿满在一旁急声道，把与方才一同拿出来的狐裘披肩披在了公输连的肩膀上。

　　“嗯。”公输连应了声，随手紧了紧披肩，裙摆又滑过枯败的落叶，走出了自己的院子。

　　风大了呢，正是个放纸鸢的好时候。谁知道呢？山雨欲来风满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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