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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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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郑好
老远就看见两个身影粘得如胶似漆,旁若无人地拥吻。我轻轻叹一口气,郁心小姐又把她的新男友带着到处晃荡了,该男子名叫何隽,医学院研究生,长相颇佳,父亲是了不起的外科专家,家境优渥,他和郁心一样,都是在两岁的时候举家移民。当初正是因为这个共同点让郁心发现原来身边还有这样一块美玉,两人很快干柴烈火,难舍难分。
我转身,想去旁边的咖啡店坐一坐,顺便避一避这种尴尬的场面,没想到郁心眼尖看见了我,大声喊道:“哎,你快过来,我有事找你呢!”
看来我又打扰了这俩人美好的二人时光,我对着何隽颇为抱歉地笑笑,他冲我轻轻招招手,顺便在郁心脸上一吻:“晚上再来接你吧。”
郁心欢快地把我扯进了屋里,刚一关门她迫不及待地说道:“亲爱的,我有东西要给你。”
我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却始终不能搜索出今天到底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她见我没有反应,往我手里塞了一张名片,我垂下眼一看,“Daniel_Gu”,背面难得的还有中文写着“顾修杨_高级心理医师”,黑白两色,设计简单大方。
我淡淡笑笑说:“我没有修心理学。”
她以为我脸色不郁,连忙解释道:“对天发誓,我没有别的意思,看你最近精神不好很着急啊,觉得这个东西大概会有帮助,你千万不要生气。”
我把掌心收拢,这薄薄的纸片就紧紧握在了手中:“我不生气,我只是……谢谢你。”
“谢我干嘛,我也不过是靠阿隽,他爸妈都是医生,推荐说这位顾医师出了名的医术好,你要不去咨询咨询,看有没有法子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
我轻轻点点头:“好。”
她伸手捏捏我的脸:“这就乖了,哦对了,阿隽已经帮你约好了,所以你不用预约,不然也不知会等到猴年马月。喏,这个礼拜五,下午三点,地址和电话上面都有,OK?”
我把这张名片小心放进钱包里。
原来是病了。我夜不能眠日日梦魇,原来竟是病了,需要去看医生。
四十四
坐了半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换乘两次,步行十分钟,终于到了这栋大楼。电梯室里熙熙攘攘,我一个人在电梯口停下来,静静看着上面数字跳动,脑子里一片空白。
电梯上了又下,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终于有保安员走上前来好心提醒道:“小姐,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吗?你要找谁,或许我可以告诉你楼层。”
我摇摇头,冲他微微一笑:“我想起来了。谢谢。”
今天没有下雨,西雅图出现了难得的艳阳天,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温柔地撒了一地,空气中如同浮了一层薄纱,人们在我身旁来来往往,身上像是晕着淡淡的金。斜前方一大株紫色郁金香开得正好,我走上前,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它们椭圆的花苞,还来不及酝酿出一丝笑意,余光就扫见面前的门牌:“2302_Dr.Gu”。
一看表,刚好三点。
“请进。”温和的嗓音在敲完两下门的时候响起,我总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却始终不能想起来是在哪里听过。
推门进去,里头跳脱的色彩让我愣了一下,这栋大楼的外边和走廊都是肃穆庄严的银灰,这里的墙壁却刷的色彩各异五花八门,入室的地毯还裹着毛茸茸的边,恍然中像是私闯了民宅。
几步之外的办公桌前那人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来:“请坐吧。”
一说话,俩人都怔住了。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屋中央,突然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我想用它们捂住脸,遮盖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可眼前这人用湛黑的眼睛盯着我,我便突然丧失了转身的勇气。
那双漂亮深邃的眼睛突然蕴含起笑意,冲我说道:“原来是你。”
整间屋的阳光好像因为这一笑,变得强了一些。
他起身走到我面前,又投下一片阴影,我甚至闻到一股陌生香气,冷淡又清冽。他仿佛没有看见我微微别向一旁的头,只是用中文说道:“我这里只有矿泉水了,不介意吧?”
我摇摇头,他取出一瓶水递到我手上:“世界那么小。”
俩人面对面坐着,沙发像棉花一样柔软,让我突然想起家中那张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小床,底下没有铺床垫,而是用一层又一层的被子垫得舒服又松软。
这个英俊的男人是个奇怪的医生,没有问我症状,没有做测试,我在网上查的那些方法在他这里全都为零,闲谈了半天姓名家乡近况以后,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大概今天他是不打算看病了,谁让这次是免费的呢。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让你不开心的原因?”他笑着的时候,眼睛微微有些上挑,温和有礼,满是征求的语气,我顺手拿过茶几上一盘小孩子玩的散沙,不自觉划了一圈又一圈,还是没有想好怎么回答。
本来跌下来的一颗心这时候又悬在了半空里,我只觉得手指在微微颤抖,于是收好放在腿上,想了半天终于慢慢说道:“我就是……抢了一件东西。”
我感觉到自己好像是笑了一下,但是脑子已经记不分明,“其实我根本就不喜欢……也知道自己不该……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选择沉默,好像是因为纵容我拿我没办法……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我这样做是为什么……”
说这段话耗费了很大的力气,没有主语没有内容,断断续续毫无逻辑,我怀疑除了自己根本没人可以听懂。泪水像拧开的水龙头,冲溃了记忆的堤坝,瞬时有洪水汹涌而来,带着滑坡巨石,在我心中震得天翻地覆,万马扬灰。
有人轻轻拍拍我的背,一下一下抚着,轻柔又小心,我接过纸巾,匆匆说了一句对不起抓起包夺门而逃。
街上的人群川流不息,每个人都是面目遥远五官模糊从我身边匆匆挤过,我双手抓紧了包,心跳得飞快,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一片混沌里,对面有个人影依稀可辨,个子瘦高,头发短翘,眼神里永远像落满阳光,我轻轻喊了一声越泽,在要迈出步子的时候猛然醒过来,那不过是幻觉而已。
我怎么忘了,这里不会有越泽。我本来是在这儿重新开始的。
四十五
有人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大概又是楼上那俩法国学生忘了带钥匙,郁心在的时候每次都故意装睡没听见,所以我成了不折不扣的门童。我冲掉满手的洗衣粉沫,小跑过去把门锁打开,一面往回走一面说:“钥匙就在鞋柜上,下次要记得拿啊。”
后头没有响起高跟鞋的声音让我感到非常奇怪,一转身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特别不可思议并且绝对不应该出现的人。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的夹克,双手揣在兜里,黑头发白皮肤,少了穿西装时候的严肃感,脸上笑容温和又干净,我在震惊之余心里不忘嘟囔一句,男的皮肤这么好干什么啊。
他轻轻咳嗽一声:“郑好?”我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忙不迭地从鞋柜里翻出一双拖鞋:“顾医生,您请进来坐。”
“你想喝什么?”我打开客厅里的食品柜,里头有在超市打折时买来的花茶,绿茶,柠檬片……实在没有什么高级的东西了。
“白开水就行,”他见我在屋里窜来窜去只好说道,“不用忙了。”
我把水倒好,规规矩矩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手还不忘放在膝盖上,腰挺得笔直,若是越泽见到我这副样子,他肯定会知道我现在心里活动比较剧烈,主要成分是紧张。
上次相遇虽然印象深刻但也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经历,回来以后我只是告诉郁心觉得没必要继续做咨询,如今应该也不会有医德感天动地的医生非要把每个免费的不免费的病人都负责到底不可。
但事情的发展很明显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料,我试探着问了一句:“请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顺便路过,就想来看一看。”
不会是看我的神经有没有真的失常吧,我想起上次从他办公室里落跑的狼狈相就觉得羞愧万分。
“我现在挺好的,上次……上次实在是不好意思。”
“适应就好,”他端起杯子,修长的手指随着他说话的节奏轻轻在杯身上扣了扣,“我今天来,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恩?”我觉得自己不是幻听就是梦游,我踏上美国土地不过三个月,无房无车无人脉,他这么一位鼎鼎大名的医生来找我帮忙?
他见我神色怀疑,认真解释:“最近我参加了一个关于体育方面的竞赛,需要一个搭档,华人搭档。”
我心里在想你找谁不好呢,这么多华人,再不济拉上何隽也比我说得通。这样的嘀咕无疑被人一眼看穿,他继续说:“性别要求女,而我的搭档,前两天告诉我不能去了。”
我情不自禁“噢”了一声,以示了然,他笑着看我:“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这个忙呢?”
顾修杨的中文说得非常好,不像郁心那种蹩脚的冒牌货,声母韵母用得全凭随心所欲。比如在问这个句子的时候,他的音调稍稍上扬,让人听来满是诚恳和征求,我只好把滚到嘴边的“恐怕不行”几个字吞回了肚子里,心里勉为其难,表面乐意之极地点点头。
客气地送他出门,我慢慢踱回屋,如果不是看着小茶几上一杯白开水还在袅袅冒烟,我真怀疑今天他的到来只是一场梦。
四十六
我盘腿坐着上网,郁心就四仰八叉躺在旁边,满脸都是黄瓜片。她自认为用余光在瞟我,可关注度实在太高以致我不得不发现她肯定是有话想说。
我吸了一口气看向她:“说吧,什么事?”
她一兴奋就猛坐起来,脸上的黄瓜接二连三掉了一铺,她哀嚎一声,连忙又把它们捡回去贴在脸上,捏着嗓子温柔的说:“亲爱的,你帮我一个忙吧。”
我不由一笑,是不是应该查查黄历,看今天是不是“宜求人”的好日子。
“喂,”她伸手朝我挥了挥,“你走神了。”
“什么忙?”
“去帮我当伴娘。”
“你要结婚了?”
“是帮我当伴娘,不是给我当伴娘,”她努力在一片黄瓜丛中翻了一个白眼:“你懂不懂中文。”
“……”
“下礼拜六我有一个同学的表姐要结婚,她打算弄一个国际婚礼,看上我天生丽质非要让我去当代表亚洲的伴娘,可是阿隽那天生日,我怎么能放他鸽子呢?”
“你明明答应人家当伴娘在前好不好。”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也符合条件啊,”她理直气壮地说道,“反正新娘也不认识我,就是去凑个热闹。”
我完全没有机会说不同意,她就自己编排开了:“伴娘礼服都不是定做的肯定不合适,说是等我穿上再改,所以你去完全一样,看你资质尚可,说不定到时候来个眼压全场哦!”
她一向擅长无厘头的想象,自己还没说完就顾自乐起来,等我冲她点了头,她终于哇的叫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我的床,猛亲我一口,黄瓜片就顺势掉进我的睡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