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你在那里》弈香

18、第 18 章

　　四十一
　　郑好
　　两张床，两张书桌，地板老旧但是还算干净，绿格子窗帘象是新换的，租金有那么一点贵，这样看来倒是物有所值。
　　这就是我在西雅图的家。
　　房东太太是个热心人，不仅送来我钥匙，还额外附赠一篮小松饼。我送走她，又找到公用电话给家里报了平安，一推门发现屋里突然多出来一个人，正一只脚搭在床上涂指甲，头发火红，身材修长，尤其是短裤底下两条白晃晃的大腿很是吸引人的目光。听见响动她抬起头来看着我，脸上纯银的眼影把我的心肝都震了一下，感觉她是把整张锡箔纸贴在了眼上，夸张是夸张了一点，还是挺好看的，关键胜在特别。她拍拍身上，走到我身边来，伸出一只手来：“susan。我知道你来自中国，刚好我也是中国人哈，你叫我苏郁心好了。”
　　虽然她自诩中国人，不过这一口中文说得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以至于好几天后我才知道她的名字是苏郁心而不是苏雨晴。目测此女子年纪与我相仿，身材高我一头，白色的吊带露出了整个光滑的后背，这该引来多少背上长痘痘的女生羡慕嫉妒。
　　她说：“我一个人住这屋都一年了，太无聊了，就等着有美女来和我一块儿住呢。”话还没说完，听见楼上有人趿着拖鞋跨啦跨啦走路，她熟练地把白眼一翻：“当心鞋底磨穿摔一跤。”
　　而后亲热地解释道：“楼上是俩法国人，好好的偏偏喜欢买日本木屐穿，这楼隔音效果不好导致天天魔音贯耳，说了她们也不听，住久了你就知道啦！”
　　我看了看房间四周，还算整洁有序，说明这是个爱干净讲卫生的好姑娘，并且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作息比较规律，睡觉安静，偶尔会赶作业绝不延期，平时领我吃饭走路，说话开朗又耐心，由此可以基本肯定，我遇见了一个好室友。
　　好是好，只是有一点——郁心小姐的生活作风剽悍又奔放。你会发现一个星期前的那个金发帅哥在这个礼拜换成了一位比煤还黑的高大猛男，果真是不同肤色有不同诱惑，不过近来资源匮乏，感情空窗，她没事就和我呆在一起，想着如何消磨时光。
　　“哎，你看，那不是Jane么？”郁心这么一咋呼，我的目光转向教学楼门口，果然见到一个美丽高挑的倩影，那是著名的财经节目“早间咖啡”的分析家庞子欧，苏郁心小姐的偶像，穿着宝蓝色的套裙，卷发及腰，真人比电视上更漂亮，正在和经济系的一位教授说话。
　　没过多会儿一行人都进了报告厅，我心里通的一跳，完了，肯定会被郁心抓壮丁陪同着去听经济类的讲座了，上次听了半截被报告厅的冷气冻醒，上头那位大师还在眉飞色舞地讲解一大堆专业术语，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经历……
　　身旁却完全没有动静，我一转脸，旁边这位女子两眼发直，神情诡异，一副中邪的样子，我好奇地顺着她的眼光望过去，不禁感叹今天大概是个好日子，美女帅哥都出动了。
　　远处有一个异常显眼的身影，身材挺拔，在一群中年谢顶或是满面油光的陪同当中完全是气质出尘。郁心拽着我走近一点，那人模糊的脸庞也变得清晰，五官俊朗，挺鼻薄唇……我的脑筋一下死机，这不就是我搭顺风车的那位好心人？
　　不得不说我实在是很没有记性，明明这人气场如此特别却没能一眼认出，实在是罪过。眼看着那群人匀速迎面走来，我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或是再道个谢，却又害怕其实他早已不记得我。
　　一抬头发现他的眼光已经扫了过来，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来。郁心失控地咦了一声：“他是在冲谁笑？”
　　我又开始思考要不要跟她讲对象大概应该可能是我，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整理一下措辞，就发现前头多了淡淡的阴影。
　　“你好，小姑娘，”他轻轻笑了一下，冲我招招手，举手投足间自成风流，“我们又见面了。”
　　这一笑当真如郁心用她为数不多的中文词汇准确形容，堪比千万树桃花同时盛开，万种风情尽在不言中，而我的脸登时血气上涌，可以想象比熟透的番茄还要红润一些：“好巧，您来参加讲座么？”
　　“来接个人，”他瞟了一眼时间，礼貌地对我点点头：“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再见。”
　　“再见。”
　　加起来不到二十个字的对话被郁心无限想象加以发挥，最后非得把这个纯偶然的帮扶行动扭曲成一见钟情良缘天定的偶像剧，我对此识相地表示沉默，她却不打算放过我，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天天接受问题轰炸，不停地被拷问这位翩翩佳公子到底何许人也，我答其实我真的一无所知，但很明显这种诚实而又残酷的现实被自动屏蔽。
　　我自己也想起这个问题来，当时为什么没有问问他的姓名呢？
　　四十二
　　最近老是坐着同样的梦，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魇。梦中那片汪洋无边无际，我在现实中是个旱鸭子，梦境里仍然不能做一名游泳健儿，四面八方像是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一直拖着我沉沉下坠，满眼都是蓝，深的浅的明亮的幽暗的，心中不禁奇怪为什么平日用肉眼完全看不出这样的斑斓。但我恐怕没有机会再欣赏，水从每一个感官灌进来，身体似海绵一样被不断膨胀浸透，下一秒就会溺毙在这种诡异的幻境里。我看见自己的嘴微微张开，想要努力叫一个人的名字，然而除了一小串细细的水泡，什么都听不见。
　　我终于绝望地放弃挣扎，心里说不出的难过，那个人大概永远不能再见到我。
　　身体突然一颤，我恍然睁开眼，却发现原来周围还是静谧的夜。头顶的夜光钟显示才半夜三点，郁心平稳的呼吸声在屋子里清晰可辨，我软绵绵地坐起来，把头支在膝盖上，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刚才用尽全力想要呼唤的是谁的名字，是越泽吗？还是郑静？
　　可惜毫无逻辑的梦从来不会告诉我。
　　明明一片漆黑，氛围安静，我却一天天觉得睡个好觉都是不可企及的奢侈品，会是时差吗？明明已经来西雅图有一段时间了。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轻轻推了推我，是郁心的声音：“还不起呢，今天早上不是有课吗？”
　　我的头昏昏沉沉的，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只想闭着眼睛蜷在被窝里，永远睡过去该多好，那些愁人的现实，不能回忆的过往就通通跟着我沉睡了。踏上外国地土地原以为会卸掉过去，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没想到胆反而越练越小，退化到连黑夜都惧，就像小时候看着窗外张牙舞爪的树枝投影，总觉那是不祥预兆，今夜不知就会有何方妖怪来逼着我直面惨淡现实还有那段说不出的过去。
　　我勉强把头伸出来，小声说道：“今天不想去了，有点难受。”
　　鉴于我平日一向作风良好，从不逃课翘课抄作业，这种行为实在大异于常，郁心停住要离去的脚步转而坐在床沿上，仔细瞅瞅我：“这是怎么了？失眠了么，脸色这么不好，我陪你去看医生吧。”
　　“不用。”
　　“那需要什么药，我去给你买。”
　　“不用了。”
　　“不行，”她把我的胳膊从被子里拽出来，“看你说话有气无力的样子，我怕待会儿不在你会昏过去，走，去诊所看看。”
　　我摇摇头：“没事，过会儿就好了，我待会儿自己去上课，你先去吧，别迟到了。”
　　她把脸再凑得近一些，桃红色的眼妆亮得晃眼：“你是不是想家了？”
　　这么多问题，我心里突然烦的不行，把眉头一皱，脸捂在手里：“没有没有！我现在就起。”
　　难得的是郁心也是个脾气不错的好孩子，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火也没有生气，反而用柔软的手按住我的肩膀：“好啦我走了，你自己好好呆着吧，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走到门口她又转过身来：“你的牛奶没有了吧，我的就在冰箱第一层，一打开就能看见，好好吃饭啊。”
　　我看着她美丽光洁的后背消失在房门口，道歉的话还是没来得及说出口。
　　因为连我也不知道这种说变就变的情绪是怎么回事，天气预报还可以预告，可我心里的疾风骤雨却是一点前兆都没有，我该如何跟她道歉说我明明很后悔，毫无理由的脾气连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我把屋里从头到尾打扫了一遍，等到窗明几净，累得根本想不起任何问题的时候，终于背着包赶去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