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你在那里》弈香

17、第 17 章

　　三十九
　　顾修杨
　　“Dan,谢谢你来送我们。”安娜在我的左脸颊轻轻一吻：“保重。”
　　我眼见着他俩手挽着手消失在登机口，胸中的失落才慢慢如同浓厚烟雾浮了上来。外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整个候机厅暗了一层，像是有茫茫雨雾漫进巨大玻璃幕，弥漫的雾里都是安娜妍妍的笑脸。
　　越来越多的人挤在门口，对于突然而至的雨毫无办法，安然坐在座位上的大概都是西雅图人，大家心照不宣相视一笑，对于这样的天气早就习以为常。嘈杂声里脑中翻起一幕幕，每段记忆中她无一不是笑容精致，五官迷人——这个女人有世界上少有的湛蓝至极的双眼，无懈可击的形容举止，高贵又美丽。
　　在两天前那场轰动的婚礼上，她也是那样微笑着，满是甜蜜，轻轻将手交予他人。
　　世上恐怕没有比看着曾经的恋人成为别人的新娘还笑着道声恭喜更苦情的事了，我淡淡笑了一下，那自己就该是当仁不让的苦情之人了。
　　机场通道错综复杂，各路出租车赶在这个好时候抓紧拉客人，没走几步路面就堵得一团糟，各种口音讨价还价，这是初来乍到的异乡人必须修得的本领。出租车总是比不上打飞机，僧多粥少的局面让不少旅客只好冲进雨幕请求好心人搭一程顺风车，大概新闻上告诉他们美国人大都乐于助人，不过大家都会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选择之前掂量掂量各种私家车的型号品种，你就不难发现小轿车总比大卡车受欢迎得多。
　　灰蒙蒙的天色里，有个小姑娘倒是很显眼。
　　浅色的长裤，象牙白的上衣，在一片花红柳绿抹胸迷你当中很是清淡，头发又长又亮，像匹缎子整齐扎在脑后，看起来又听话又乖巧。想必是刚坐完长时间的飞机时差倒不过来，大大的杏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净白的脸上表情疲惫。连招了几辆出租失败后，她终于有了隐隐的焦急神色，踮起脚来使劲向外张望。
　　我与她之间隔着氤氲的水雾，这场景让我没由来想到刚刚绽放的茉莉花，微雨中乳白的花瓣一层层晕开来，纯净又芬芳。
　　我笑了笑，收回目光。
　　前头长长的车龙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我把双眼转视正前方，却听见有人轻轻叩了叩我的车窗，我一抬头，惊讶的发现那朵小茉莉竟然已经移形换影，面带羞赧与犹豫冲我点点头，待我摇下车窗，她发现我纯正的亚洲面孔稍微愣了一下，秀丽的眉毛轻轻往上一挑，非常可爱。
　　“请问你能载我一程吗？”她用英语说道，“实在不好意思，现在下大雨，找不到出租车，可是我有很紧急的事，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我点点头，开门帮她把行李箱放好，她连着说了无数声谢谢，我问她：“想到哪儿呢？”
　　她又是一怔，这才想起刚才自己并没有报上地址。兴许是不太熟悉，发音生疏，我没有听清楚，于是她又是一脸抱歉：“请等一下，我把地址找出来。”说罢匆忙翻着包，一着急就用中文在口中小声地嘀咕着：“东特斯勒大街，东特斯勒大街，我的那张纸条呢？”
　　我不禁笑了起来，用中文回答道：“东特斯勒大街，我能找到。”
　　她猛地将头抬起来，黑亮的大眼睛里都是诧异：“您会中文？”
　　“祖籍在中国，”我一边转着方向盘，一边随口问了一句：“是去圣弗利大学吧。”
　　她点点头，两个陌生人一时找不到更多的话题索性就保持了沉默，她发梢还挂着雨珠，偶尔闪出盈盈光泽。这种璀璨并没有映进她心里，她只是用双眼出神望向窗外，没有半分初到异国的惊喜。
　　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娇娇怯怯的小姑娘胆子倒是不小，就算是美国小女孩也很少有人敢孤身一人搭顺风车，这身行头一看就是出国留学，国际学生一踏上这片土地就要和一大堆琐事打交道，在家里千宠万宠也只能咬着牙一个人走下去，也不知她对于今后要走的路有没有心理准备。
　　正想着，她已经看见了东特斯勒的路牌，又说了一遍门牌号，而后解释道：“这是我找的房东的地址，约好了时间，飞机已经晚点，要是没有您的帮助我肯定赶不及。”
　　下车告别，我从后视镜中瞥了一眼，她仍旧站在路边目送我离开，淡淡笑容在这青灰色的天幕下别样的清丽。

　　四十三

　　路上一脸接到了庞子欧小姐好几个连环夺命CALL，她故意把嗓子捏得粗声粗气：“我说大忙人，你要是再不来，我可就真的前胸贴后背了。”
　　我一怔，想起前两天她提到有朋友的公司今天剪彩所以硬要拉着我去捧捧场，此时早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她一向是个准点守时同时又对迟到现象深恶痛绝的人，我只好道个歉：“的确是我不对，你先跟南知打个电话，她说过要一块儿来。”
　　她应了一声，显然对此行不是二人世界有些失望。
　　她老远就认出我的车，用手拢了拢头发就从电视台大厅中走出来，深紫色的连衣裙在风中绰绰飘起，裙裾上缀满了闪闪发光的宝石，手里捏着小巧的手袋，脸上还架着一副大墨镜。她打开门坐进来，理了理裙裾顺便说道：“南知说有约会，不来了。”
　　转过脸来又望着我：“妆花了没有？”
　　她平日上节目做主持都是淡妆，不知情的媒体还赞她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今天要去赴宴打扮就隆重一些，妆也颇为妖艳，眼波如水，红唇似火。我不禁再次感叹起命运的神奇，小时候她那样瘦小，今天出落成妩媚动人身材火辣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难道都不好奇一下你妹妹不来的原因？”
　　我一边转弯一边答道：“只能是和家骏有约，在这个时候我这个哥哥只好让道了。”
　　她兀自咯咯笑了两声，实在是笑点颇低，不过看到夜空中的飞机，突然说：“今天你去送安娜了？”
　　“恩。”
　　“难过吧？”
　　“还好。”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僵了僵，语气平静，“都是过去的事了，安德烈比我更适合她。”
　　她见我没有接着说下去的兴趣，也就收住了话题，只是把脸转向窗外状似随意地说道：“要是你有什么不开心，我还可以陪着你。”
　　路况平顺，我稍稍提了速，内心却远不如驾车一样的平稳。有一根小棍子悄悄在回忆里搅动起来，所有陈年往事都变得零零散散，变成烟云消逝在雨后的微风里。
　　我的确是真心祝福，却陷于这样一种尴尬的大度。
　　从安娜口中说出的分手，语气轻浅，就像在说我们今天可以去看电影一样无关痛痒：“Dan，我和你不适合。”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好几年的光景一笔勾销。
　　我和安德烈的友情，大概可以追溯到彼此穿着开裆裤的时代，我实在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们三个人竟会遭遇如此结局。
　　当时我竭力镇静着，表情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故作惊讶：“原来是这样。”安德烈的表情抱歉又难过，眼里满是诚恳，任是我心中如有万千烈马在嘶鸣，也大度地笑笑说恭喜。
　　安娜一向习惯直视，蓝水晶一样的双眼静静看了我半晌终于轻轻笑起来，带着一贯的高贵与矜持：“我就知道，Dan,你本来就不会太伤心。因为，你从来没有想过要给任何一个女人爱情。”
　　我确实不能确定我是否爱安娜，曾经的故事从头回忆起来似乎都是顺理成章。这个女人美貌惊人，出类拔萃，大学时候早已光芒夺目，我与她总是在教室，图书馆，餐厅频频碰面，到走到一起实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我对她保持欣赏，也喜欢与她并肩的感觉。而我自问待她细心体贴，全心全意，从来不缺浪漫，不忘给她惊喜，时光流逝，大家都已经走过捏着爱情魂不守舍的青涩时光，看重的不过是相互依赖共同前行的感觉，结婚不过是迟早的一个形式而已。
　　没想到她一贯冷静自持的风格运用到挥剑斩情丝这样的情境中同样是得心应手，又快又准，多少往事缱绻，一夕之间都各自夹着尾巴逃窜了。

作者有话说

　　从这一章开始转换视角来写，大家千万不要搞混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