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承受之轻》洋葱皮

13、离尘

　　张弛回到家的时候，张扬已经在坐在石板上等了他好久。感觉到了要等的人的气息，张扬猛地抬头，远远地望着黑夜的尽头，过来很久，那个一瘸一拐的身影走进了自己的视线。张扬的眼神是满满的绝望和愤恨，尤其是看着张弛看到自己的时候还要一脸勉强的笑容，心里某处开始冒芽。他三步并两步地往外走。
　　张弛看着张扬想自己走过来，紧张到不行，他害怕这样张扬就会讨厌上自己，所以他焦急着、不安着。可是，越来越觉得张扬的眼神不对劲，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眼神，他的直觉告诉他将有可怕的时候发生，于是想也不想，等张扬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也不顾不上是不是扯痛了那些裂开的伤口，一把抱住张扬，拼命似地抱着不让他挣脱自己的双手，他也不知道自己还会有这般大的爆发力。他也顾不上形象地竭斯底地叫喊：“不能去！我不能让你去，你给我冷静下来。”
　　“放手！”张扬疯了，他真的快疯了，被那个该去死的男人逼疯了。他怒吼着：“放手，我要去砍了那个畜生！你给我放开！”
　　无论张扬的动作再怎么粗暴，张弛都死死拽住张扬的身子，他不能放手，他知道如果这个时候他一放手他就会永远失去他。他不能这样害了他，他们的人生还有很长……
　　“我让你放开，你给我放手！”他快失去理智了，他的脑子也快爆裂了，扯着张弛的双手用力一摔：“你给老子滚！”
　　张弛后面本来就裂开，因为走了那么长的路，到现在还在流血。这被硬生生摔在地上，撞击了伤处，更让张弛钻心似地疼痛，他已经不再去想后面是不是还在流血，只顾着喘气，那种痛感会让自己窒息。
　　“哥——”张扬跪在了地上，心也快跟着被撕裂了，他痛他也感受到等量的痛感。他不敢再像以前那样从后面抱着哥哥了，再也不敢了。哥哥，说到底……一直都是你在保护我……说什么我可以保护你……我……说到底……只不过还是一个一直让你保护着的……孩子……
　　张弛疼得嘴唇也开始发青，脸色早就苍白不堪。“哥哥”张扬伸手去搀扶像是站不起来的张弛。
　　“别碰我。”张弛的声音听起来一次的冷静，这让张扬感到恐惧。
　　“哥哥——”
　　“我说了别碰我。”张弛手撑在地上，艰难地站起来，眼睛是放空了的。“这一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你像他们说的那样，偷东西，害我上不了A大，让我从此走不出了这种命运。是你害我变成所有人眼里的怪物，让我成了变态，成了异类。我今天所遭受的痛都是百年所赐，我明白了，都明白过来的。所以我要你离开，消失在我的生命里，不要再让我再看到了。”
　　“……哥哥……你……在说什么？”张扬开始恐慌，开始感受到了所谓的恐惧。他这是被抛弃了吗？“哥哥……不是的……那些……不是我做的……你……你说过你相信我的，我真的没有做过那些事。我……我只想要和你在一起……就算……就算只能看看你也可以……我、我、我不走，我不能走，离开你我呀偶怎么活！”张扬跪下了，跪在哥哥的面前，拉着她的手，吻着他的手，他乞求着，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我承受不了，我……我真的承受不了！
　　“你要留下来我就活不下去。”冷冷淡淡，看不出一丝起跌的情绪。张弛这样冷漠的样子还是第一次出现，“你离开这里，随便你去那里生活，总之不要再回来，永远不要再回来。”使劲抽出被张扬吻着的双手，把他留在那里，张弛稳稳地回到了房间，躺在床的那一刻，他崩溃了……
　　不要怪我，你留下来只会被我拖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你就已经被我牵绊住了。张扬，其实真正应该离开这大山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而不是我。我只是把自己当成了你而活了那些荒唐的十几年，现在我还给你，我希望那只能飞过那堵墙的鹰是你而非我。张扬，离开，希望你能再听哥哥最后一次，离开。这里不属于你，你需要的是更宽阔的天地！

　　他天不亮就走了，带走了几件衣服悄悄离开的，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的离开似乎也带走了那些不堪的流言。张弛天亮后发现他离开，追到车站的时候已经不知道他所去的方向。也许这样是对的，他真的是应该离开。这样对他对我都好，不要再见……也好！
　　这样安慰着自己不安的心，他往回家的路一步步，沉重而稳当地前进着。他不知道张扬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离开，也许是对自己浓浓的恨意吧！不管怎样，结果都是她真的离开了，这样就够了。扬扬，希望你在那边一定要活出真正的自己，我知道，一直都有一个不一样的你存在，只是你自己还没有注意到，换成那个环境，也许你就能真正活起来。
　　那以后，王保保真的再没纠缠过张弛。都是过来好久后才听说那天过后没多久，王保保就结婚了，和文璐。至于他们两个相隔十万八千里的人是怎么走到一块儿去的，好像跟张弛的生活贴不上边，所以他就从来没有关心过。
　　所有人都很有默契的，从此决口不谈张扬这个名字。所以时间一长，就变得好像这个人根本不存在过似地。但是张弛能感觉到张扬的存在，而且是一直一直存在，张扬是给他留下了空白。那也空白就像一块黑洞，正在一点一点吞噬张弛。时间越久，他就会越危险。
　　因为张弛还能写得一手好字，山里的文化站刚好却一个人手，张弛也就被聘用过去。每天，张弛就从家直接去站里工作，下班又晃悠悠地回到家，两点一线式的生活。平平淡淡，每每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他都以“生活困难”或者是“我不太适合你”这样的话推掉，现在的张弛已经是一个长满青色胡渣、内向安静的大叔，相亲这种事他总喜欢调侃自己说：“我这样的，带着姑娘出去，人家还以为我是卖女孩的大叔！”。这种不咸不淡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八年后，那一年妈妈也病逝，什么话也没有留下，只是弥留之际还望着门。张弛知道，虽然妈妈一直没有说他也知道，她多多少少会怪他。
　　妈妈的坟就立在爸爸和奶奶的旁边，那两座冰凉的坟头已经长满了蒲公英，黄色的小花开满了整个山坡。等他们谢了又会变成白色的羽翼，飞到只属于它们的归属。
　　还记得那个关于蒲公英的故事结尾：
　　朝阳在弥留之际，带着无限依恋的眼神对蒲公说：“好好照顾兰若，还记得山上遍地的野花吗？带着它们去前线吧，它们不但能吃，还能疗伤，当你们想我的时候它们就会随风飘扬在你们身边！”。说完后朝阳就化作成无数的白色花朵飘扬在天空。后来蒲公带着兰若和很多的野花离开了瓦窑，蒲公行军作战数万里，沿途他都会拿那些野花出来让它们随风飘落在大地，从此满山遍野随处都可以看见那美丽而自强的野花。”
　　蒲公英：有着充满朝气的黄色花朵，花语是“停不了的爱”。
　　又想起了五岁那年看见的景象，和弟弟一起看过的山坡，自己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向着老天叫嚣。那个时候的少年也不复存在，活在这个世上的人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孤独的人？
　　“哥哥——”
　　“……”
　　“哥哥——”
　　“扬扬——”张弛电击般地回过头，是一个陌生的人。
　　“哥哥，你——不认识我了？”
　　张弛眯着眼看着站在面前的那个面貌清秀的男人，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就是不说话。在他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他是谁？
　　经那个男人自我介绍后张弛才恍然明了，文曦洋，文璐的弟弟。自己上高二的时候给他补过课，那个时候他和张扬一个班。现在他已经大学毕业，还是上的张弛一直最想念的那所A大，毕业后他就留在在A市上班。听得出他现在过得生活正是很多年前张弛在心里描绘了好多遍的生活，看到文曦洋脸上洋溢着的充实感，张弛也会心一笑。即便自己无缘那样的生活，至少还可以看见有人过那样的生活，这样也不算是坏事！
　　“哥哥——我……在A市看到了张扬。”
　　“……”张弛木然，他不敢肯定自己刚刚是听到了什么，又不敢贸然去寻求确认，至少淡淡笑，转身蹲下来，扫扫爸爸和奶奶坟前石碑上的尘埃，它们不应该属于这毫无温度的石碑。
　　“我真的有看见过他，我还找到了他的住址。只不过……”
　　“什么？”张弛淡然地问。
　　“也许……”
　　听完文曦洋的话，张弛兴奋多过不安，他乐呵呵地收拾了一下屋子，揣了两百块钱兴致勃勃地锁上门。这就去接回弟弟，他们还要像以前一样生活。锁门的时候，突然看到床头的盒子，想起了那块石头，于是开门，又多带上了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