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风泱泱》彦卿

63、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上）

　　三月上巳，官民于渭水东，洗濯祓除，踏青赏花。
　　渭水支流经东山而过，水势平缓，两岸遍植垂柳桃树，风过处，飞絮落花，美不胜收。有豪富之家在岸边架起青帐，设下宴席，琴瑟之声不绝。
　　春光之灿烂，尤以少年男女的欢声笑语为最。在这三月暖阳中，有大胆的男女隔着河水，唱歌相和，歌声曼妙，带着脉脉情意。
　　兰草划过水面，带起一串水珠，在阳光中如粒粒金珠，复落入水中，如碎了琉璃。
　　“秽疫尽去，百病不生。”
　　凉凉的水珠落在他的面颊上，带着兰草幽香清远的芬芳。霍去病微眯了一下，看着执兰草站在面前的昀初，笑容明媚，仿佛天地间的春光尽在她的眉眼间。
　　霍去病拿过兰草，亦拂洒过她的头顶，四肢，“秽疫尽去，百病不生。”
　　阳光透过树叶，在两人身上投射下斑驳的光影。
　　霍去病忍不住抬手轻轻拂过她的眼角，擦去眉梢上似坠未坠的水珠。
　　那轻拂仿若羽毛划过，昀初一瞬错愕，看着他漆黑深邃的双眸，面上飞起一片红云。
　　霍去病面上难得带着一丝赧然，他轻拉她的手臂，弯唇道：“来。”
　　“什么？”
　　盷初随他来到一处矮坡，只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站在树下啃食青草。昀初眼睛一亮，快步上前打量，这马耳短颈长，毛发浓密，四肢矫健却不显粗壮，是匹不可多得的好马。
　　霍去病走到昀初身边，道：“御苑去年新近了一批良马，陛下赐了三匹于我。这匹是塞北马与乌孙马的混血，爆发力强，奔跑速度快，但相对的，耐力稍显不足。”他顿了一下，“不过，你现在不需长途跋涉，这马正适合你。”
　　昀初站直身，看着霍去病，惊讶道：“给我？”
　　霍去病颔首，见昀初神色犹豫，问道：“你不喜欢吗？”
　　昀初忙摇头，“当然喜欢。只是这么好的马给我却有些辱没它。”
　　“昀初骑术精湛，当配良驹。而且，你颇懂马，饲弄马匹也极有耐心，这马给你倒是它的幸运？”霍去病回眸，看着她：“你只要喜欢就行。”
　　昀初不是扭捏的人，点头含笑道：“我很喜欢！”
　　霍去病嘴角轻翘，神色愉悦。
　　见人靠近，枣红马轻嘶一声，不安地原地踏步。
　　昀初停下脚步，先在马前站了片刻，然后轻轻靠近。 “乖……别怕……”她一边轻声安抚，一边缓缓伸手。那马轻轻动了下蹄子，却没有躲开。
　　昀初面色一喜，一手拉住笼头，一手摸了摸马头，又揉了揉它的耳朵。“它有名字吗？”
　　“还没有。你取一个吧。”
　　昀初微微沉吟，抬头道：“就叫它赤霞。其色赤红，奔如云霞。”
　　霍去病见她爱不释手，道：“这边人多，我带你出去转转。离这不远有处草地，平坦开阔，适合骑马。”
　　昀初一口答应，扬眉看着霍去病，“你这是早有打算，怪不得让我今日穿得轻便易行些。”她穿了一身月白底绣云纹的上襦，浅妃色罗裙，样式简单利落，因想着可能要登高远游，没有穿丝履，而是换了一双薄靴。
　　霍去病欣然一笑，“自然要早作准备。”
　　两人翻身上马，并骑而行。此处游人不少，只得慢慢驱马前行，等走出一段距离，地方空旷，两人才一抖缰绳，放马奔驰起来。
　　不过跑了一会，昀初就觉出□□的赤霞灵活机敏，奔驰迅捷，不亏是御赐的骏马。她已许久未这般纵马疾驰，天高地阔，疾风，劲草，让人心胸为之疏阔。
　　霍去病看着她神采飞扬的脸，笑道：“可要赛一场？”
　　“求之不得。”
　　霍去病拿马鞭直指远处的山脚，“咱们就以山脚的桃林为线，先到者胜。”
　　昀初直起身，眺望远处的一片绯红，点点头。

　　一声令下，马蹄声起，一红一黑如箭射出。两人几乎同时起步，相互竞逐。两骑越过灌木丛，冲下缓坡，穿过小树林，一前一后，不时变换。二骑冲入桃林，一同慢下速度。
　　刹那芳菲，极目望去，繁花如云似锦，连绵不断。桃花夭秾，如美人的脸庞，含羞带俏。马蹄踏在春泥之上，和风盈袖，两人并辔而行，身影隐于万千芳华间。清风一吹，花瓣飘然而坠，落在来人的头上身上。
　　昀初额上带汗，平复了一下呼吸，笑道：“我好久未这样骑马了，真是畅快。”长安城内街道狭窄，不得纵马，而她如今的身份也不可能骑马恣意来去。
　　霍去病看着她因骑马而略带红晕的脸庞，缓缓道：“我府中有个校场，虽然不如这外面开阔，却也能跑个马，你若是想骑马只管过来。”他从腰间取下一枚铁牌，放到她手里，“这个你拿着。”
　　“这是？”
　　“这是我府中的令牌，凭此牌可自由出入冠军侯府。”
　　昀初看着手中的玄色铁牌，不过三寸长两寸宽，边饰饕餮纹，中间篆刻“霍”字。北阙甲第，当道直启。冠军侯府在其中自然是首屈一指，这块令牌的价值不言而喻。
　　霍去病顿了一下，移目看着昀初肩上的花瓣，道：“我不想你过来时还要让人通报。”
　　昀初垂目轻轻“哦”了声，道：“我若有事便去找你。”。
　　见她将令牌妥帖放好，霍去病唇边噙着笑，“无事也可过来。”
　　心跳漏了两拍，满目的花树仿佛将她的面颊染上了桃花色。她缓了缓，看着他的眼睛，开口：“你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霍去病愣了一下，疑惑地挑了下眉。
　　昀初摇头不答，抿着唇对他笑。霍去病以往未涉情事，如今谈起情来也如他用兵一般直来直去，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霍去病含笑看着她，不再追问。
　　“昀初……”
　　“嗯？”
　　“你也可以直接唤我名字。”他双目漆黑深邃，炽热的目光仿佛要望进她的心里。
　　眼睫如蝶翅轻轻一颤，昀初轻咬了下嘴唇，忍着脸上的灼热，抬起头，轻唤：“去病……”
　　霍去病眼中是抑不住的笑意，极轻快地应了一声。
　　他就在她面前，略显冷硬的棱角在春日的暖阳中也变得温柔起来。这一刻，昀初的心里恬淡而温暖，她忍不住又唤了一声：“去病。”
　　“我在。”

　　情意相通之人在一块，时间总是过的特别快。偶尔的相视一笑，也会让彼此莫名的羞怯喜悦。
　　日头已至头顶，两人折了几枝桃花往回走。日头已到正中，气温渐渐高起来，阳光晒在皮肤上有些灼人。不一会，昀初额上冒出密密的汗珠。见路边正好有几株垂柳，霍去病折下几根柳枝，手指翻飞间一个花环出现在他手里。
　　“你竟会这个！”昀初惊讶道，“我总是编不好，小时候一直想学呢。”
　　“猫憎狗嫌的年纪，都是舅舅带着我玩，这些也都是他教我的。好了，你试试。”
　　昀初接过戴在头上，摆弄了一下位置，笑道：“总算凉快一些。”
　　“等一下。”他扯下几朵桃花，插在柳枝之间，上下打量了一下，满意点头。
　　突然，远处有人驾马往他们这边过来。近前，昀初认出这两华服男子乃是卫将军之子——卫伉和卫不疑。
　　“我就说是去病表哥吧。”卫不疑笑道。
　　卫伉的眼睛在昀初身上一转，含笑道：“好呀，昨日我邀表哥游猎，你还推脱有事，没想到是另有约。”
　　霍去病没有理会他的打趣，问道：“阿伉，不疑，你们怎么在这？”
　　“我等陪长公主在前面休契，来这随便逛逛，没想到就碰到你了。”
　　霍去病侧身向昀初介绍：“这两位是我表弟，宜春侯卫伉和阴安侯卫不疑。”
　　长子卫伉为宜春侯，次子卫不疑为阴安侯，幼子卫登为发干侯，均食邑1300户。
　　昀初驱马上前，揖手道：“见过宜春侯，阴安侯。”
　　两人亦拱了下手。
　　见她神色坦然，不似一般闺阁女子羞怯，卫伉暗暗好奇其与霍去病的关系，“表哥，咱们在前面水边设有青帐，两位不如过去休息片刻？”
　　霍去病看了他一眼，道：“我们正打算回去，就不过去了。”

　　目送两人离开，卫伉喃喃道：“怪哉怪哉！你可见过去病表哥同哪个女子这般亲近。”
　　卫不疑摇摇头。
　　“你说，我把这事告诉姑母怎么样？”
　　“大哥，你这是想看热闹呢。”
　　“胡说。”卫伉摸了摸下巴，轻笑一声，“我这不是关心表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