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风泱泱》彦卿

32、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下）

　　骠骑军转战六日，过焉支山，斩首数千。同时，骠骑军万人，伤亡四分之一。
　　霍去病方进医帐便听到一声忍痛的闷哼声，只见梁军医正在为一名士兵取箭。赵破奴开口欲言，霍去病挥手止住。
　　“这箭上有倒刺，须把周围的肉割开方取得出来，你待会按住他……”
　　“这点伤老子还挺得住！张军医你直接动手吧。”伤者浓眉大眼，身材魁梧，右臂无力地伸着，上面插着一支断箭。
　　“好样的兄弟！”扶着伤者的男子看向梁军医，“梁军医您动手吧。”
　　梁军医看了伤者一眼，不再说什么，将刀在火上烧红，抬起手腕，刀尖轻轻切入皮肉，鲜血汨汨地侵染开来，发出腥甜的气味。男子额上青筋暴起，密密一层冷汗。梁军医放下刀，一手握住箭身，往里微推，猛地一拔，鲜血随之飞溅而出。男子手指猛地握成拳，闷哼一声。张军医飞快地将药粉摸在伤处，绑好绷带。
　　梁军医拭去额上的薄汗，微笑道：“好了，取出来了。”
　　“兄弟，你觉得怎么样？”
　　伤者呵呵一笑，“好得很，老子这命还要留着多杀几个匈奴人呢！”
　　梁军医微笑转头，看见门口的霍去病，忙拱手道：“将军。”
　　“不必多礼。”霍去病摆摆手，看向另外二人。
　　二人面容一肃，忙抱拳行礼。
　　“屯长郑云见过将军！”
　　“三队仆多见过将军！”
　　“你不是汉人？”
　　仆多抱着受伤的手臂，挺了下背，直视霍去病：“卑职是元朔五年归降的匈奴人。”
　　赵破奴审视眼前的人，宽额高鼻，虽不明显，但还是可以看出匈奴人的样子。骠骑军自各军骁勇善战者中选出，其中有不少是归降后投靠汉军的匈奴人。自元朔六年出了赵信叛变之事，降汉匈奴将士一度被怀疑排斥，无敢用者。此次出兵，霍去病得刘彻允许自各军中挑选士兵，他一排众议，不论汉人匈奴人择优选之。
　　仆多了解汉人对匈奴人的仇恨和厌恶，自从他和族人被汉军俘虏回汉朝开始，他就不得不学会隐忍和屈服，可是草原上的狼怎么甘心做摇尾乞怜的家犬呢？他凭借自己优异的骑射本领被选入了胡骑营，前路不是封官拜将，便是战死沙场。面对周围敌视的目光和有意的刁难，仆多一一忍下，索性进入骠骑营后他碰到了第一个把他当兄弟的人——郑云，他真正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他有了自己的兄弟、同伴、战友……此刻，他看着霍去病平静的面容，心隐隐惶然起来，他害怕骠骑将军用对待敌人的目光看待自己。
　　霍去病点了下头，道：“好好养伤。”
　　仆多一愣，神色震动。

　　霍去病走出医帐，对身后的梁军医问道：“现在伤者几人？”
　　“四十余人。”
　　“重伤不便行军者几人？”
　　梁军医思索了一下，回道：“十余人。”
　　霍去病沉吟片刻，对赵破奴道：“明日将这几人留下。”
　　赵破奴担忧道：“此处胡人虽言降汉，但难保其出尔反尔，趁我军离开后杀死这些受伤的士兵。”
　　“这样他们至少还有几分活的希望。”
　　霍去病知道这有很大的风险，可是相比这个危险，这些人若是继续待在军中，面对后面更加惨烈的战争，必死无疑。
　　赵破奴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对这些受伤的士兵还是对骠骑军，这确实是最好的法子了。
　　“通知下去，命那些胡人小王于今晚各送一名王子为质，不得有误！”霍去病眺望远处的皋兰山，星眸临寒，声音如切金断玉般冷冽，“顺便告诉他们，但凡这几人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我霍去病即便踏平整个河西亦在所不惜！”
　　赵破奴一震，看着少年冷峻的侧脸，抱拳应诺。

　　空气浓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此刻，在皋兰山下等待着骠骑军的是三倍于他们的匈奴人。休屠王和浑邪王纠集部队在皋兰山下形成合围之势，打算一举将这不到万人的汉军剿杀！这将是一场短兵相接的战争，骑兵对骑兵的较量，没有任何的取巧，有的只是实力的碰撞。
　　兵戈铿锵，马蹄攒动，一股浓烈的杀意弥漫在遥遥相隔的两军之间，逐渐席卷开来，最终勃然暴涨。猛地，山崩海啸一般的怒吼从队伍中传开，一时间天地变色，山川动摇。两股潮水以锐不可挡地气势向对方黑压压地砸去。咆哮声，马嘶声，成为天地间唯一的旋律。
　　帅旗飘扬，霍去病神色冷峻，双唇紧抿，手握长剑，策马军前。
　　两军的距离渐渐靠近，箭矢纷纷射来，将士们挥舞手中的长刀护住自己和□□的马。
　　“弓弩手，准备！”
　　“射——”
　　弩的杀伤力和射程远远高于一般的箭矢，新式的弩威力更是不必说，只见无数密集的弩箭如飞蝗纷纷向敌军扑去，前面的匈奴人纷纷落马，又被身后赶上的人踩于马下。三轮远程射击后，骑兵上前，弓弩手退后抽出长刀。
　　“全线冲击——”
　　□□的马以难以想象的高速奔驰，但骑手还在不断的提速，提速，再提速。马蹄踏飞的碎石打在人的脸上生疼。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五十步……
　　“轰”地一声，红黑两股潮水猛烈地撞击在一起，乌烟翻滚，喊杀连连，战旗翻卷，金鼓雷鸣。
　　一波波匈奴人冲入汉军的阵列中，四处刀光剑影，血肉纷飞。血光和火光将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模糊得难以辨认，
　　匈奴人的主力虽被骠骑军冲散，但奈何人数众多，立刻准备纠集部队再次扑来。霍去病自然不会让他们得逞，一时旌旗翻转，战鼓隆隆。
　　“列队重整——”
　　……
　　“左转——”
　　……
　　伴随着号令，近一万的汉军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完成了一个大转弯，扑向匈奴人的左翼，如苍狼的利齿撕开猎物的身体。
　　每个人都拼命地跟上骠骑将军的节奏，不断地变换阵型，执缰的手已鲜血淋漓。身边不断有战友落下马，这些人曾经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现在却要埋骨他乡，没有人顾得上看一眼，也不敢看一眼，只是不断地砍杀，砍杀……斜里闪过一道雪亮刀光，昀初一侧身手起刀落，将匈奴人砍于马下，飞溅的鲜血再次为身上的铠甲抹上了一层艳色。听到一声熟悉的喊声，昀初急急回身，不远处韩世忠一刀刺进匈奴人的胸膛，再猛力抽出。细看之下，左肩、右臂已血迹斑斑，昀初不由得心里一紧，不由得往他所在的方向杀过去。
　　张泽一刀砍下对面一人的头颅，冲她吼道：“保持队形！”
　　“老韩受伤了……”话未说完，耳边一阵风袭来，昀初翻身往马背上一倒，挥剑格挡。瞬间的撞击声，虎口一震，伤口又开裂了。昀初咬牙猛力向外一推，紧握长剑的手闪电般地劈出，一条手臂随之飞出。
　　张泽一边驾驭疾驰的战马，一边挥舞着长刀，侧头吼道：“你给我滚回去！”
　　“……”
　　“听到没，你快给老子滚回去！快！”张泽发丝凌乱，双眼通红怒吼道，神色是从未见过的悲痛决绝。
　　韩世忠的动作明显慢了下去，他拼劲全力砍出一刀，抬脚将匈奴人用力踹下马，随后脱离了马背，奋力一扑，抱住斜刺里杀出的一个匈奴人滚下马，消失在后面的万马奔腾中。胸口猛然一阵窒息，昀初咬紧嘴唇，夹紧马肚，狠命一踢，一声马嘶，随着队伍往前冲。
　　“左右分队——”
　　一声令下，黑色的铁流一分为三，开始呈扇形向相反的方向奔驰起来，渐渐连成一条长长的银蛇，慢慢向休屠王、浑邪王的部队包围。经过方才的一番厮杀，匈奴人已经元气大伤，同样的汉军也是损失惨重，这最终演化为对各方意志的考验。此刻从布满血丝的的汉家儿郎们眼睛喷溅出来浓浓的杀气，仇恨只会让他们的士气更加高涨，杀戮也只会让他们越战越勇！
　　匈奴人开始松动了，面对着不顾死活，以死相拼的骠骑军，他们开始感到了畏惧。很快，畏惧如瘟疫一般迅速深入匈奴人的心中，吞没他们全部的信心和勇气。
　　眼见匈奴人露出颓势，骠骑军趁势发起更为猛烈地冲击，完全击溃了匈奴人仅存的一点意志。
　　“大汉威武！冲啊——”
　　“冲啊——”
　　“杀——”
　　“杀——”
　　……

　　元狩二年春，骠骑将军霍去病率戎士逾乌盭，讨修濮，涉狐奴，历五王国，辎重人众摄慴者弗取，几获单于子。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有余里，合短兵，鏖皋兰下，斩杀折兰王、卢侯王，锐悍者诛，全甲获丑，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捷首虏八千九百六十级，收休屠祭天金人，师率减什七。上闻之大悦，益封霍去病去病二千二百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