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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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阔无边的荒漠，风卷沙尘，隆隆的马蹄踏碎天地间最后的阴霾，迎着初升的旭日，披着晨露，奔驰向前。
骠骑军离开陇西，深入茫茫大漠，随着不断往北，春日仿佛随之远去，愈发寒冷。除偶尔出现一些牧民，至今尚未看到任何匈奴军队，每个人都如一根紧绷的弓弦，随着力量的不断积蓄，似乎随时都会喷薄而出。
将近三个时辰后，队伍缓缓停下，原地休息。斥候四散而出。
赵破奴指着羊皮地图缓缓道：“照这三日的疾驰速度，我军应位于此处，离乌盭山已有五百余里，距狐奴河不足千里。”
“这么说，已进入浑邪王的地盘。”霍去病轻甩手中的马鞭，垂目盯着赵破奴手指之处。
“恐怕浑邪王做梦也不会想到汉军已在他眼皮底下。”
一出陇西，骠骑军立刻掩去行踪，如鱼入大海，鹰击长空，在茫茫荒漠戈壁间疾驰奔袭，以迅雷之势深入匈奴腹地。
“粮草还可供几日？”
“可供一日。”
霍去病细思不语，忽抬首看着前方，眉宇一展。
赵破奴不觉看向身后，眼眸一亮，“看来斥候有消息了。”
斥候自马上跃下，顾不得擦汗，几步上前，禀道：“将军，卑职于距此正北方十公里处发现匈奴部落。”
“人数几何？”
“约几千人以上，卑职并未细看。”
“继续派人侦查。”
“诺。”
霍去病扬声道：“来人，传各位校尉前来议事。”转首，看向同样一脸兴奋的赵破奴：“鹰击司马，咱们在人家后院逛了半天，是时候打一声招呼了！”
夕阳西沉，炊烟袅袅，伴着羊群归圈的咩咩声，一座座帐篷，可见匈奴人穿梭忙碌着。忽然，天边响起一阵雷鸣般的轰响，如狂风巨浪向这里席卷而来。
几乎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望着远处飞扬的滚滚尘土。
“是哪部的军队？”
“这个气势，像是浑邪王的部队……”
近了，旌旗烈烈，铁甲红衣，万马嘶鸣，浓浓的杀气喷薄而出，激荡开来，天地一片色变。
“不好，是汉军！”
“汉军！汉军来了，汉军来了……”
“快，快，汉军来了……”
匈奴人争相奔向自己的战马，但未及抽出自己的弯刀，一时间弩箭铺天盖地而来，惨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谁也不曾料到汉军在短短三日内翻越乌盭山，奔驰千里，不知不觉地靠近此处。匈奴人匆忙间纠结人马，迎面痛击，但早已失了先机。骠骑军如一把锋利的长剑，寒光四射，锐不可当。两队人马激烈地碰撞在一起，天地震动，刀光剑影。
平常艰苦的训练使骠骑军的将士们在马背上的身姿矫健，灵活如猱（náo），不逊于彪悍善战的匈奴人。各骑之间隔着一定的距离，既可防止冲来的匈奴人堵住前军的路，又可将落在空隙中的匈奴人交由后军斩杀。
战鼓擂鸣，喊杀声不断。每个人都赤红着眼，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全力斩杀身边的敌人，刀刀毙命。四处充斥着兵器相击，骨肉绽开的声音，不时有人落下马，丧于铁蹄之下。
二个时辰后，战争结束。夕阳西沉，漫天的霞光将荒漠染得如血般鲜红。长风在荒漠中呼啸而过，方才沸腾炽烈的草原归于死寂。硝烟弥漫，失了主人的战马立在广袤的战场上低低嘶鸣。
“带足干粮，剩下的全部烧掉。半个时辰后大军即刻启程。”
“诺。将军，这些俘虏怎么办？”
霍去病微抿，声音平淡而冷冽：“凡老弱妇孺外，杀。”
俘虏和过多辎重对轻装奔袭骠骑军而言只是负担而已。
接下来几日，骠骑军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涉狐奴河，转战其他各部，打得匈奴人措手不及，所到之处斩敌无数，血流成河，一时间草原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好了没？”韩世忠用力吞了吞口水。
“等等，再等等……”
昀初仔细翻转着手中的烤全羊，一边细细撒上孜然，完全忽视周围的人一张被篝火烤得通红的脸上两眼冒着绿光。
昀初用匕首切开“嗞嗞”往外冒着油的烤肉，外焦里嫩，亦忍不住吞了下口水，“行了，可以吃了！”
众人欢呼一声，一拥而上，又撕又扯。
“好吃！”
“嗯，真比那金鼎食肆的烤羊还要美味！”
“陈彦刚才放的粉末是什么好东西？这次回去我也去买个几斤。”
朱胜抱着一只羊腿啃，嘿嘿笑道：“这可是陈彦从博望侯那讨来的东西，有钱也没处买。你还想要个几斤。”
韩世忠看向昀初，见她点头，一脸失望，立刻埋头猛吃起来。
张伯俊怒道：“韩世忠！你抢什么啊！”
韩世忠瞥了朱胜一眼，用力嚼着嘴里的肉，声音含含糊糊：“这东西吃一点少一点……当然要吃得快一些……”
几人人一愣，立刻甩开膀子，埋头狼吞虎咽。
连续几日长途奔袭，众人几乎没怎么下过马，一则是为了缩短时间，二则也是怕泄露行踪，故一直未曾开过火，渴了饿了就原地休息会，喝点水，舔舔盐巴，吃几口炒米。今天总算是放开肚子好好吃上一顿。
朱胜把吃净的羊骨头一扔，舔舔嘴唇感慨道：“还别说，这匈奴人的羊还就是比别的地方肥！”
想到这几日打得匈奴人闻风丧胆，几人笑起来。
张泽笑道：“这么肥的羊可不是随时都能吃到的，你趁现在多吃些，将军方下令以后凡辎重人众慑慴（shè）者不得掠取。”
“原先不打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对那些震慑臣服的匈奴人不打了？”
“就是，与那些匈奴人客气什么，直接打就是了！”
韩世忠抬头问道：“不是说为了抓单于的儿子吗？”
“若只为了抓个小王子，和匈奴人直接开打不也一样，哪犯得着这么麻烦？”
昀初盯着篝火，慢慢道：“此战的目的在于摸清河西的形势，切断匈奴人对河西的控制，而匈奴人在草原的势力根深蒂固，骠骑军虽攻击力强但兵力毕竟有限，不可能全部肃清，故我军实质上要对付是一直掌控此地的休屠王和浑邪王。趁此时各部落被骠骑军打怕了，咱们可以对其软硬兼施。且草原上的小部落并非全是匈奴人，不少是大月氏的遗民，长期受匈奴人的欺压，双方其实多有不睦。”
张伯俊眸中光芒闪烁，道：“虽然现在一时还不能把这些受匈奴压迫的部落争取过来，但至少能让他们不与汉军为敌，等于变相削弱匈奴人的力量。”
张泽慨然道：“看不出来，霍将军倒是眼光犀利，所虑长远。”
昀初颔首，以霍去病的年纪，勇猛果敢却又心细如丝，所思所谋通观全局，落足长远，尤为难得。昀初喟叹一声，刘彻或许正是借着这次河西之战磨砺出一把绝世利剑，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昀初匆匆填饱肚子，起身往大帐走。远远就看见三三两两的人端着漆盘进出大帐，打头的吴庖人一脸的喜色。
不得不说，赵破奴还是极有手段的，待到大军开拔之时吴庖人终于能够适应骠骑军的急行军，霍去病为此极为欣喜。每次两军厮杀，吴庖人理所当然地被扔在后方，虽无性命之忧，但山崩海啸的怒吼和刀光剑影的厮杀还是让他面无人色、肝胆剧烈，索性他挺了过来，让骠骑将军能在今日告别一直以来的炒米和盐巴。
在外通禀之后昀初轻声走进帐中，只见原先铺着地图的长案上摆满了一只只盛满食物的彩绘漆盘。昀初粗粗看了一眼，除牛羊肉外竟还有鱼肉、兔肉及其他不知名的肉食，虽比不上在长安宴会上的山珍海味，此刻亦是让人眼花缭乱。
霍去病显是刚洗漱毕，一身黑色单衣，发髻微散，带着湿气，一缕发丝顽皮地贴在颊边。他坐在厚厚的毡毯上，右膝曲起，脊背笔挺，演算着地上的沙盘。听见昀初的脚步声，他侧首看过来，指了下案上的玉梳，“替我梳发。”
昀初站在霍去病身后，熟练地打散头发，执着螭龙纹白玉梳轻轻梳理。霍去病的头发乌黑浓密，如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发质并不柔软，如同硬气倔强的孩子，总不愿乖乖任人摆弄。
霍去病看着沙盘，右手拈着一面小旗，出言道：“现在还怕吗？”
昀初一愣，摇摇头，想起霍去病看不见，忙低声道：“不怕。”
她不怕杀人。
第一次直面鲜血淋漓的厮杀所带来的震撼是昀初所没有想到的，四周寒光凛冽，鲜血飞溅，空气中亦满是血腥气，浓稠得化不开，似要将人溺毙其中，她凭着求生的本能，挥剑砍杀。当晚她擦拭着森冷光亮的铠甲上的点点暗红，盆中清水渐渐变成红色，鼻端弥漫丝丝缕缕的腥甜。她低首，指带着丝丝的浅红，突然，胃里猛地一阵翻腾，她一手捂着口鼻，当着霍去病的面冲出了大帐。
当昀初忐忑地回到帐中时，霍去病深深看着她，目光锋利无比，复杂深邃，似可穿透一切。这次，昀初直直地回视过去，没有回避也没有掩饰，她不愿让人觉得自己是个怯弱胆小之人。让昀初奇怪的是，片刻后，霍去病眼中的利芒缓缓撤去，面色似是一松，接着冷声开口让她滚出去。现在她仍记得霍去病当时的神色，却想不明白。
昀初很快为霍去病束完发，戴上发冠，垂下手，“将军好了。”
霍去病将手中的旗帜插入沙盘一角，起身看着身后的昀初，“能活下来的人至少不怕杀人，我希望能把你们都活着带回去。”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