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风泱泱》彦卿

33、允矣君子，展也大成（上）

　　……江都王刘建，枉顾伦常，背德犯上。昔王父薨未葬，建乃召王父所爱美人凡十人与奸。后其妹以王父丧来归，建复与奸……淮南、衡山谋反，建闻其事而不上禀，其不臣之心可知。今建私作兵器，刻皇帝玺，铸将军、都尉金银印，作汉使节二十、绶千余，具置军官品员及拜爵封侯之赏，恐欲行大逆不道之事，定国冒死密奏陛下……

　　就在河西大战如火如荼的进行时，一份密奏悄然出现在宣室殿的书案上，一石激起千层浪。几日后，一辆左轓绘朱，上插白色旄尾的施轓车在一队人马的护送下出未央宫，经霸城门赶赴江都。

　　待马车停稳，公孙度身为正使率先步下马车，副使苏武随之下车。抬首间高耸的阙楼映入眼网，虽不及未央宫的北阙，却也是气势逼人。
　　河西之战尚未结束，国内绝不可乱，虽刘建之事涉及谋逆大罪，在无确凿证据之前，刘彻不会贸然动手，只派使者持节前往江都申斥，先稳住刘建。
　　公孙度略整衣冠，在侍者的带领下前往前殿。台阁殿宇高耸入云，回廊过道曲折缦回，绵延的重宇楼阁，广角飞檐。待到前殿，只见数十名身穿黑甲的谒者分成两排，肃然立于殿前，手中的长戟在阳光下散发着寒光。
　　公孙度神色一滞，立时恢复如常，脊背微挺。苏武嘴角微抿，随公孙度自一片寒光中步入殿内，只见大殿正上方坐着一男子，玄衣纁裳，配金印紫绶。眼圈浓重，面色苍白，乃平日声色犬马所致，然一双眼眸威煞凌人、锐利非常。
　　“太常丞公孙度奉陛下之命向王爷宣旨。江都王刘建接旨。”
　　刘建缓缓自榻上下来，面北叩首：“刘建接旨。”
　　公孙度张开圣旨，朗声念道：“圣旨：吾大汉以孝治天下，天下臣民莫不以之为先。江都王刘建身为刘氏宗亲却不知克己循礼，公然于丧期内行邪淫之事，枉顾伦常，弃孝义于不顾。特颁此诏予以严厉申斥，酌罚钱十五万千，绢帛二百匹以为惩戒。汝应深刻反省，警记宗室之荣誉，祖宗之圣训。制曰：可。”
　　刘建暗舒一口气，松开紧握的手。
　　“王爷请起吧。”
　　按下心中的惊疑，刘建起身接过圣旨，道：“本王一时忘形铸成大错，实有负圣恩，愧对宗室！二位大人一路辛苦，且暂去驿馆歇息，明日本王为大人接风洗尘。”言毕，转身吩咐道：“王将军可在？”
　　一身材魁梧、虎弁玄甲之人自殿门外进来：“臣在。”
　　“你好生护送专使一行去驿馆，若有丝毫差池，本王唯你是问！”
　　王杰恭声称诺。
　　公孙度与苏武对视一眼，一揖告退。
　　待二人身影消失，刘建脸色忽一沉，甩袖道：“全都下去！”
　　光影交错，一阵兵戈之声，蛰伏在大殿四周的卫士悉数退出大殿。
　　“邹平，这是怎么回事？”
　　一蓝衣漆冠中年男子自帷幕后缓缓走出，一揖道：“淮阴侯心腹秘密入御史府，御史大夫又于当晚进了未央宫，此事难保不危及王爷，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刘定国——”刘建咬牙切齿道，“他以为凭他知道的那些事就能扳倒本王？真是痴人做梦！与他娘一样不自量力，本王上次既然可以安然而退，这次亦可！此次本王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王爷万勿冲动，此事不急在一时。今上行事历来果断狠厉、不留余地，恐不会如此简单。王爷，实不得不防！”
　　“邹平，你也太过小心了！若是刘彻起疑，怎敢大张旗鼓地派人前来斥责，且一名太常丞、一名郎官，再加二十名侍从，能兴起什么风浪？”
　　“恐是欲擒故纵之计，王爷不可忘记淮南、衡山之祸。”
　　“也罢。你另外再派人盯着，若真是……”刘建面色冷冽，眼神阴鸷。
　　邹平会意：“诺。”

　　若论江都美人汇聚之处，揽月坊自是首屈一指，这里有一掷千金的王侯，有腰缠万贯的富商，也有风流不羁的侠客。与过去的每一日相同，此刻灯火璀璨，笙歌不绝，充斥着一醉方休的豪气和软玉温香的缱绻。
　　一辆玄漆髹涂的轩车方停稳，坊主几步上前，满面笑容地行礼：“国相大人安好。”
　　江都国相何谡已到不惑之年，额头发鬓留着岁月的沧桑，目中精湛，身材高瘦，踏着杌子自车上下来。
　　“奴知大人要来，早早将西厢房收拾妥当，特地让樊姬歇了客等着大人。”
　　何谡捻须颔首。一旁的仆从拿出一块金饼，坊主欢喜不已地接过。
　　歌舞坊的廊道中，光影交错，歌声绕耳不绝，待何谡缓步进了厢房，两名侍从便侍立于门外。酒菜布置完毕，一名歌姬怀抱箜篌步入厢房，片刻，一阵乐声响起。

　　何谡揭起纱帐，手指在壁上或轻或重地敲几下，暗门自里面打开。
　　何谡闪身入内，低声道：“人可到了？”
　　“已等了一个时辰。”
　　何谡不再言语，快步上了楼梯，走到板壁前，缓缓将暗门推开。
　　灯火点点璀璨，偌大的厢房空荡荡的，紫色帷幔自梁楣悬下，掩住一袭青衫，如青烟朦胧，又似绿柳泄地，竟似与这一方吵杂完全隔绝在外。闻得声音，那人转过身，衣冠素洁，容颜清俊，目若繁星。
　　“何大人，武等候多时矣。”苏武缓缓开口，嘴角勾出一丝淡笑。

　　“……在驿馆一直待到申时，专使在市中转了约半个时辰方去甘饴食肆用了晡食，后去了明乐苑观看赛，揽月坊赏舞听曲，待到快亥时才回驿馆。”
　　延寿殿中，帷幔低垂，帘内隐隐错错，自内传来娇笑媚语。
　　“可私下有人接近？”刘建语气慵懒。
　　“回王爷，未曾见人靠近。”
　　“你确定？”
　　王杰神色一变，俯首道：“末将不敢有所隐瞒。只是在揽月坊厢房内不便监视，故末将只派人趁着奉酒入内一探，确定房内只有两位专使在饮酒听曲，那位副使还喝醉了，趴在几上说胡话。”
　　“好了，你下去吧……”
　　王杰暗松一口气，急急退下。
　　“邹平，寡人就说你想多了。酒宴准备得怎样？”
　　“臣已安排妥当，只等专使前来。”邹平站在帘外，垂目禀道。
　　“哈哈……来人，替本王整装。”刘建自帘内踏出，披发赤足，“本王可要好好款待款待两位特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