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燕郁

4、4

　　周一的朝会一向都是柯校长一展所长的地方。台上他讲得是唾沫横飞，台下听得是摇摇欲睡。每周这么一次，还真是折磨人。
　　沉香悄悄地伸了伸懒腰。像她们这种老师最倒霉了，明明没她们的事，也得陪着站。另外一名辅导老师站在沉香旁边，轻轻地碰了碰她：“沉香，别睡着了。”
　　沉香抬眼微笑：“曼如，你别睡着了才是真的。”她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呵欠，又道：“对了，忘了问你，上次说你家里有事，现在都好了吧？”
　　柯曼如受她影响，跟着打了个呵欠，伸手掩了掩嘴：“没事。我怀孕了，忘了去产检。老公紧张得把电话打到柯校长那里去了。”
　　沉香惊讶地看着她，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肚子，骇笑：“居然就有宝宝了啊，真无法想象。以后别太辛苦，有什么事叫我就好。”她主动揽下孕妇的工作。
　　柯曼如点头道谢。
　　“铃~~~”早自习下课的铃声响起。
　　柯校长的脸顿时有些幽怨，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那解散吧。”
　　学生被这一催眠，都显得有些懒洋洋的，慢吞吞地走向教室，一面打呵欠一面抱怨：“天，校长大人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个毛病啊？星期一综合症有一多半都是拜他所赐。”
　　另一道奄奄一息的声音：“校长大人要能改掉，长江黄河水都要倒流了。”
　　垂死挣扎的声音紧随其后：“你们说，这算不算慢性谋杀？”
　　“嘿嘿。”连捧场的笑声都是有气无力的。
　　沉香捂着嘴拼命地忍笑，等学生都走过了之后，才道：“曼如，你不劝柯校长一下吗？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死在周一的朝会上。”她环望了一下四周，连平日里最扛得住的老师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柯曼如一脸的惊恐：“别害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比唐僧还能讲，要我去劝他？我才不想英勇就义呢！”
　　沉香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在认识柯校长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还有人比大话西游里面的唐僧还啰嗦。柯校长最大的本事，就是把同一个意思用不同的句子、各种能想像得到的句式表达出来，所以，每次朝会大家都听得要死不活的，那简直就是摧残！
　　柯曼如拍拍她的肩：“走啦，发什么愣！”
　　沉香跟上前去，笑道：“我只是在想，其实生活中有柯校长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柯曼如回了她个不赞同的恐怖表情。
　　还没走进办公室里，就听到电话铃响得急。柯曼如拿钥匙赶紧开门，急冲冲地说：“谁这么早打电话过来？”一面准备冲进去接电话。
　　沉香一把拉住她：“曼如，我来。你慢慢走。”
　　耶？柯曼如呆了一下。她只是怀孕耶！没有必要这么严重吧！撇了撇嘴，她预见到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大概是什么样子了。
　　“砰！”柯曼如听到一声清脆的挂电话的声音，她好奇地探头：“是谁这么早？”
　　沉香抬头微笑：“打错了。”面不改色地转身拿杯子，“你要喝什么，我帮你泡。”
　　柯曼如有些狐疑，这边很少有打错的电话，但没再问下去：“给我白开水好了。”
　　“好。”沉香应了声，拿起茶叶准备给自己泡杯茶。
　　“铃~~~~~~铃~~~~~~”电话又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沉香身子一僵，若无其事地继续泡茶。
　　柯曼如接了起来：“你好！一中辅导中心，请问找哪位？”
　　“请找谢沉香小姐。”电话那边一个沉稳的男声道。
　　柯曼抬头叫：“沉香，你的电话。”
　　沉香没有转身，低声道：“我不在。”
　　耶？这是什么情况？诡异啊！柯曼如眨了眨眼，还是决定照沉香的话说：“对不起，先生，她不在。你有重要的事需要留言吗？”
　　电话那头模糊地笑了一下：“呵，不用了，谢谢你。我待会儿再打过来。”
　　茶泡好了，沉香回到位子上抽出档案来，顺手将柯曼如桌上的一部分挪了过去：“这些我帮你做。”
　　柯曼如无力地伸出手，却来不及阻止，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她只是怀孕、怀孕而已！
　　十分钟后，桌上的电话再度响起来。
　　柯曼如看了眼沉香，她稳坐如泰山。叹了口气，曼如认命地接起了电话。
　　“沉香，有位贺先生找你。”
　　“我不在。”
　　“沉香，贺先生找你。”
　　“我很忙。”
　　“沉香，贺先生……”
　　“叫他去死。”
　　“沉香……”
　　“我死了。”
　　“沉香……”柯曼如瘫在桌上，一手还垂死挣扎地拿着电话话筒，“你接接，好不好？这位贺先生已经打了几十个电话过来了。我……快没气了。”
　　沉香默然地看她一眼。曼如叹气，“砰”地扣下了电话。不到两秒，电话又响了起来。
　　“天……”曼如哀叫，头痛地抚着额头，终于发怒了：“学妹，我怀孕了，你不知道吗？把这个电话声音解决掉，马上。”为什么她就不能像沉香一样，彻底地漠视电话铃声呢？
　　沉香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手伸向电话线接驳口。柯曼如阴森森地叫了一声：“学妹。”沉香的手立刻转向话筒，接了起来：“喂。”
　　“谢小姐？”电话那头的声音依然温和，听不出来一丝火气，“我是贺连云。”
　　沉香淡淡地道：“我知道。贺先生有事吗？我正在忙。”
　　贺连云短促地笑了一声：“想请谢小姐吃个饭，不知谢小姐……”
　　话没说完，便没截断：“我没空。”沉香冷冰冰地甩出几个字。
　　贺连云顿了一顿：“我以为谢小姐曾答应过不拒人于千里之外。”
　　“呵呵，”沉香轻声笑，狡猾地道，“我是答应过。可是，我现在很忙啊。善解人意的贺先生应该不至于非要忙得昏头转向的我硬是放下手中堆积如山的工作来配合你的时间吧？”
　　她连串的形容词让柯曼如瞠目结舌，赞叹了一声：“沉香，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语文学得不差耶！”
　　沉香横了她一眼，无声地叫她闭嘴。
　　贺连云沉吟了一下，笑道：“那也是。不好意思打扰谢小姐了。啊，谢小姐今天会在学校吧？我们也许会见到吧。今天我的数学老师打了个电话给我，埋怨我没有去看他，我看今天艳阳高照，微风拂面，天清气爽……”
　　狗屁！沉香几乎想要破口大骂了。这个卑鄙的男人就只会用这一百零一招来威胁她，明明知道她怕老师之间传起八卦。要知道，老师的生活已经够乏味无聊的，八卦可是很好的调剂身心的娱乐。她可不想成女主角，成天被一群人追问，想象一下都觉得会烦死。这个男人，真是握住她的弱点了。
　　“什么时候？”沉香再度打断他的话。眼里怒气上扬。
　　“六点你下班，对吧？我在校门口等你。”
　　“不用。”沉香拒绝，“你不用特地过来。告诉我时间地点即可。”
　　“嗯……”贺连云沉吟了下，决定不要步步紧逼，且由得她吧，“那吃菜根香可好？六点三刻吧！”
　　“再见。”沉香挂了电话。抬头便吓了一跳，柯曼如几乎贴在她身上，笑得跟狐狸一样，眼还一眨一眨的，看起来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她移了移椅子：“曼如，别靠这么近。怪吓人的。”
　　柯曼如又跟着贴近了几分，笑眯眯地：“贺先生？是谁？追求者？”笑颜狰狞了几分，摩拳擦掌地，似要准备扑上去一般。
　　沉香扬眉，笑得古怪：“不是。相亲对象。”
　　相亲对象？柯曼如一愣。沉香什么时候居然会去相亲了？想当初她死逼活逼，她大小姐就是不松口，现在居然也会去相亲了啊？柯曼如杀气腾腾地抬头。
　　沉香早已溜到工作室门口，正挥手道别：“学姐。孕妇要修身养性哦。小妹先走了。”
　　墙上的钟显示时间五点四十分。柯曼如大叫：“沉香，你翘班。”
　　远远地，传来沉香的声音：“偶尔为之而已。曼如，早点下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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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你早到了。”贺连云在店门前停好车，意外地看到沉香正站在店门一旁，无聊地数着地上的方块砖。
　　沉香闻声抬头，微笑：“贺先生也早到了。”此时不过六点半而已。
　　贺连云也微笑，偕同沉香向店里面走去：“我作东，自然要早点来安排。”
　　沉香抬眼看他，眼底里微微有些讽意：“贺先生做事一向都这么精细吗？”
　　贺连云一怔。
　　迎宾小姐迎了上来：“先生，两位吗？”
　　沉香撇嘴。怎么不问“小姐，两位吗？”？
　　贺连云温和一笑：“是的。可以替我们安排个清静点的位置吗？”
　　“当然可以。”迎宾小姐有礼地微笑，转头对后面的服务小姐道：“安排两位去清雅居那边。”
　　服务生道了声“请”，便自前带路。
　　待坐定，点完菜之后，贺连云才面向沉香，正色道：“我做事并不是精细，只是认为这是该有的礼貌罢了。”
　　沉香愣了一愣，反应过来他是在反驳她那句话，便笑了一笑：“不知道动不动就威胁别人算不算该有的礼貌？”
　　贺连云喝了口茶，嘴角含着有趣的笑意：“不算。不过有用就好。我向来不自认是君子。”
　　沉香也学他的样子，喝了口茶，嘴角上弯四十五度：“嗯。好茶。”不是君子？那正好，她也不是淑女。
　　服务生很快地端上菜，贺连云细心地把菜摆放得比较靠向沉香这边，让她不用伸长手去挟菜。一边笑道：“来，尝尝。这个，是山间的野菜，城市里很少能吃到。”
　　沉香看了看菜色，懒懒地举筷：“我吃过。只不过不是在饭店里吃的。”
　　“哦？”贺连云伸手挟菜，“那是在哪里吃的？”
　　“在山上。”沉香咬了一口，觉得有些涩，便放下了筷子，喝了口茶，“我和前男友翘课上山，在一户村民家中吃到的。”
　　沉默。
　　这是个太危险的话题，他没有蠢到往这个女人的枪口上碰。
　　沉香再吃了一口，渐渐有些适应那种涩味，笑着道：“这菜的味道还真是不一般。”
　　“怎么？不合胃口吗？”贺连云回过神来，张嘴吃了一口，顿时被那种涩味给噎住，急忙地吞了下去，端了茶杯大口地吞水，试图冲淡那种味道。
　　他拿纸巾抹了抹嘴，低叫道：“天，这味道……换盘菜吧。”他对旁边站着的服务生道。
　　“不用。”沉香微笑着阻止了服务生，对贺连云道：“山间的菜本是这样。看来，贺先生是吃不惯吧。也对，毕竟在国外呆了十年，可乐汉堡吃得不少吧？的确是无法适应这般的苦味了。”语气越来越凉，眼里更是明显的嘲讽。
　　贺连云微微一怔，随即便回过神来，镇定自若：“也是。是我的不是。不用撤盘了。”他对服务生微笑道歉，伸手挟了一大把到自己的碗里，抬头对沉香道：“适应只是一个过程而已，我的适应能力并不差。”说完便埋头吃菜。
　　沉香反倒是一愣。没有想到贺连云竟没有反驳她。她眼色一凉，不同的，果然还是不同的……
　　“嗯，味是涩，但久食便有回甜。是道好菜。”贺连云奋战完了碗里的菜，抬头轻声赞道。
　　沉香也报以一笑，柔声道：“是啊。慢慢吃，别噎着了。”既然不吃硬的，那就来软的吧！
　　呃？贺连云傻眼。何曾见过沉香如此温柔地对他说话？一时间竟是回不过神来。
　　沉香见状抿嘴一笑，眼波里横生媚意：“怎么？”
　　贺连云立刻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笑道：“没事，吃菜吧！”他想象过沉香的各种面貌，独独没有想象过她娇媚起来是什么样子。现在看到了，却只觉得浑身发寒。
　　两人接下来沉默地吃完了这顿晚餐。
　　结束的时候，贺连云要送沉香。沉香只微笑：“不用了。这边离我家没有几步路，我走回去当散步就好了。倒是你，早点回家休息吧，路上开车小心。”她挥手道别。
　　再一次地，贺连云感到自己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沉香的态度……实在是奇怪得让他害怕。他点燃一支烟，企图镇定自己的神经。
　　喝！眼前斗然出现的笑脸让他惊跳起来，后退了几步。
　　沉香也吓了一跳，没有想到他反应这么强烈，但随即附上一个甜甜的笑，顺手拿走了还呆若木鸡的贺连云手上的烟：“少抽点烟。拜拜！”这次才是真的走了。
　　贺连云深呼吸了几次，才猛然对着早已消失的背影叫道：“他妈的，想吓死人啊！”
　　店门前站着的迎宾小姐几乎是一脸傻相地看着这个客人。他、他、他不是一直都斯文有礼的吗？怎么会骂这种粗口啊？
　　贺连云懊恼地看着迎宾小姐不可置信的眼神，匆匆地开着车逃离了菜根香，发誓在这家店换迎宾小姐之前再也不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