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下的昆虫》沧浪濯缨

4、第四章 梅坞

　　季琨这一觉，竟睡了两天两夜。皇甫瑾陪着朱湄来探视了两回。季琨只是昏睡，都没有见到。

　　第三天季琨醒来时，绿珠告诉她，朱湄和皇甫谨有要事，离府去梅坞了。季琨如释重负，倒是松了口气。

　　身上的伤一天好似一天，想起以前每日午后和撷秀班一起拍曲，季琨心里不觉又痒痒起来。那天她刚踱到院门，就被守门的嬷嬷拦住了；“小主，王妃嘱咐了，没有她的吩咐，您不能出这院门。”

　　原以为无人管束了，谁知皇甫瑾临走竟下了禁足令。只是就凭你们也能拦住我，季琨觉得好笑，想想也不要难为她们。慢慢退回到屋里，换了利索的男装，寻思着跳墙而去，哪知绿珠跟了进来，随手把门关了，轻声说：

　　“前几日你私去串戏，这屋里上上下下都落了不是。小姑奶奶，你好歹安稳两天吧！。”

　　“好姐姐，我又不出府，只是找沁芳、蕙芳她们玩一会，就回来的。”季琨求她。

　　“为了你在外面胡闹，王妃日夜担心呢。这事要是被朝廷知道了，王府可就有大祸了。小主，这戏你是万不能再碰了。别的事我都可帮你，只这件事我先就不依。你执意要去，我也拦不住你，只是从此你再不要理我了。”

　　季琨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为着她的淘气，她们也跟着受了不少连累。自己着实难为情。唉，算了吧，季琨无奈踱到书房里，待要翻翻曲谱弹词解解愁闷，却发现自己平日藏着的那些野史、传奇、戏曲、弹词都被搬走了。季琨恨得跺脚，一赌气，进房把门闩了，和衣躺在床上，饭也不吃，绿珠请了她几次，季琨只是不理，绿珠也且由她去。到了晚间，季琨饿极，气也生不动了，急急地又找绿珠，那丫头早在边厢预备好了。

　　第二天季琨又要溜出去，无奈绿珠盯得紧，不教她出得书屋半步。季琨万般求肯，好姐姐叫了千万声，绿珠竟是铁石心肠。季琨被她这样管着，纵有湖海豪情，此时也变作柔肠寸断。真正是度日如年，如坐愁城。

　　这样过了十几日，季琨说，按理应该到梅坞去给朱湄请安。绿珠想想也对，怕她借故又溜出去，所以带两个嬷嬷也一起跟着往梅坞而去。

　　东骊王府的藩地梅坞位于吴郡西南三十里处梅岑山麓。山上山下，逶迤十余里，遍植红、白、绿、墨等多种梅花，一望无际。每年初春，梅花盛开时，香飘数十里，有诗云“遥看一片白，雪海波千顷”。季琨的先祖梅文驹酷爱这一片梅花，才选了梅坞作为藩地。

　　梅氏祖先是金国时南迁中原的女真人，金亡后，隐姓为梅，定居于吴郡。因与汉人通婚，所以相貌体征，服饰习性已与汉人无异。梅文驹少年失怙，于乱军阵中邂逅相遇朱元璋，被他收养，改名朱文驹。他在元璋家中生活，受马氏照料。成年后，随朱元璋于军中，用为帐前都尉，侍奉于帷幄之中。

　　文驹自幼研习祖传医术，后又得名家真传，知三才六甲之事，明堂玉匮之数。成年后在明军中兼管医药所。军中数次流行瘟疫，皆因他应对得当，才得以化险为夷。

　　他沉毅寡言笑，处事却很果断，又忠诚仁孝，深得朱元璋的器重。但他为人也散淡，平生只爱医学，不愿为公务俗事缠身。因而明建国后，即请归吴郡。朱元璋虽然不舍，也不愿强夺其志，命其复姓为梅，封为东骊王，就藩于梅坞。东骊王列爵而不临民，不管地方民事，是个闲散王爷，文驹在王府钻研医道，襄办国家医药事务，倒也安然。

　　文驹与马皇后感情深笃，闻马皇后薨，他伤心痛哭，咯血而死。元璋感其忠孝。令其爵位由子孙世袭罔替，至季琨的父亲梅敦诚一代，已历十世。东骊以医道传家，子孙多为名医。皇室与梅氏世代为通家之好。梅敦诚有一儿二女。长子梅仲珩承袭了爵位，长女元珍少被遴选入宫，为当今圣上宠爱的元妃。元珍仲珩是朱湄所出。老三季琨的生母言蕊 –则是当年秦淮有名的“南曲”艺妓。

　　这季琨天生一种怪癖，只爱拍曲串戏，对经史子集颇不用心，读书从来都随性之所至，最恨背诵默写。文驹定的家规，后代子孙们无论男女，七岁起便开始入学启蒙，经史、诗文书画、天文地理、数学、音乐等都延请名师教导，出学后在族中挑选优异者，传授祖传医道。季琨业已十四，可是还未出学。皇甫谨只道她天资如此，只有绿珠知道，季琨痛恨学医枯燥乏味，每每故意露出些破绽，所以迟迟不能出学。敦诚四年前在京城过世时曾留下遗言，命季琨学医。季琨也知终究逃不过，只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拖一日是一日。

　　由司仪监到梅坞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季琨到山门前时，已近黄昏，府里安排了肩舆送她们上山，季琨却喜步行。绿珠和那两个嬷嬷，只得后面跟着。才走几步，季琨忽然想起自己是天足，而她们都是小脚金莲，行不得山路的。连忙安排她们上了肩舆，自己挑了匹马，顺着御道徐徐上山。

　　这御道是当年圣上南巡来山时修筑的。六丈余宽，路面用砖铺成“人”字形，两侧为花岗岩条石，蜿蜒直至王府正门。沿御道在风景绝佳处，建有山亭数座，以玩山赏石、观日出日落、远眺太湖烟波万顷。

　　梅岑山不高，却很秀雅，山巅是一片平台，东骊王府即坐落于这片平台上。王府门朝南，在此能俯临太湖。季琨策马来至山巅，只见夕阳下一片湖光山色，蔚为壮观。左边山下桑田成方，和苗碧绿。哥哥曾和季琨说过，梅坞的十里梅花，其实和蚕桑是分不开的，在桑田里夹种梅树，原为避免虫害。而右边山上，盈谷皆松，奇石嶙峋，松风飒飒，鸟语关关。

　　她久困书斋寂寞无聊，今日徜徉在这秋色里，微微有些醉意。“舞红袖观秀竹赏漫天秋色。”心头暗暗溜出这句话，如果能和沁芳蕙芳她们一起在此翩然一舞红袖，也不辜负了这良辰美景，青春韶华。心里暗暗盘算，过几日总要想个办法让她们也上山来才好。

　　正在马上痴痴想时，一旁绿珠轻轻催她，“快进去吧。”

　　王府建筑共分东、中、西三路。中路两进，为银安殿和祖庙所在之处。东路三进，是王爷和王妃的处所。太妃安置在西路，也有三进。惜福轩是太妃的客厅，忘势斋是书房，九思堂是住所。此三路院落后环抱着一座通脊二层后罩楼。楼后为东西二园。季琨的处所在西园内浮翠阁。

　　王府正门外，另有两组并列的院落。西侧两排房屋纵列，为王府的办事机构。东侧二排倒座房，驻着护卫的士兵。

　　季琨下马，由西路直入，穿过垂花门，到惜福轩外，绿珠向内禀告，“三郡主来给太妃请安。”有侍女迎了出来，笑着给季琨请安道：“太妃在后面院子弹琴呢，郡主进去吧。” 季琨让绿珠带着两个嬷嬷，先去浮翠阁打理，自己一个人慢慢步入西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