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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蜉蝣 ...

  •   顾不得礼数周章,顾不得规矩方圆,万清訇然推开正门,直楞楞冲入兰轩,在一楼正房偏厅四处看了一遍,“ 嗵。。。嗵。。。嗵” ,二楼上又是一阵响动。死寂片刻,终于沉重地,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噹,噹,噹”一声一声绝望地从楼梯上传出,由上及下。

      皇甫瑾和钟莛扶着朱湄站在庭院里。三个人齐齐盯着万清,含着多少期盼。万清目光呆滞,手足无措地望着他们,摇了摇头,突然跌坐在廊下的石阶上,呜咽嚎啕起来。他们寻了一天,这最后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满院子的人心沉如铅。

      皇甫瑾看万清那样,也禁不住跟着泪如泉涌。钟莛急红了眼,撇下朱湄,不甘心地冲进屋前屋后四处乱找。朱湄勉力支撑着,此时只觉一阵阵天旋地转,身体跟着摇晃起来。皇甫瑾在边上察觉了,慌得连忙搀住,大声叫侯在大门外的绿珠、素兰等进来帮忙,一起把朱湄扶进厅里坐下。

      乌云突然遮月,长夜漆黑如墨,内心深处的恐惧吞噬了最后一点光明。绿珠双目红肿,脸色惨白。

      万清强自收声拭泪,起身点亮灯烛。烛影摇曳下,众人的心跟着浮沉不定。

      朱湄毕竟年事已高,今日气、怒、惊、恐,百感交集,身子就有些受不住了。皇甫瑾此时顾不得自己伤心,连忙捶背摩胸,她才缓过一口气来。至痛无泪,最断人肠。她神思恍惚举目看着给她带来无尽痛苦的兰轩,如果不是为了季琨这个混账孩子,她怎么也不愿意再踏进这片伤心之地。

      西墙上言蕊的画像眼眸流盼,盈盈望着自己。过去那些刻骨铭心的痛又在心底泛起。她步履沉重地走到画像前喃喃说道:“你们私情暗结,终究也还情真意切,我能谅之。可是你生而不养,季琨七岁你就狠心抛下她弃世而去,我心里怨你。你,你可知,这个孩子她样样像你,她如今也步你的后尘而去了。。。” ,说到这里,她悲从中来,这才扶着桌子,珠泪滚滚,摇头哭道:“她就这么狠心,抛下我们去了。王爷呀,到底我哪里行差踏错,你们一个个要这样对我?”抑郁多年的泪水汩汩而下。

      一屋子的人都跟着唔咽起来,皇甫瑾只能强劝:“母亲,身体要紧,千万保重。” 钟莛一旁哭求:“祖母,为着孙儿,您千万珍重,千万珍重呀。”

      后堂突然传来声声啜泣,季琨不知何时已立在屏风后面。

      钟莛眼明耳灵,疾步冲进去,顾不得长幼有序,一把拉了她出来。季琨此时再也站立不住,不由跪倒,膝行几步来到朱湄面前,双手抓住她的衣袂,叫了一声“娘。。。”,竟无语凝噎。

      朱湄一时没有缓过神来,皇甫瑾一旁忍不住,一掌一掌拍在季琨背上,“你这个混账孩子!”又一把把她搂在怀中,抱头痛哭起来。

      悬了一天的心,此刻终于放下,朱湄扶着桌子,背对着季琨,默然无语。

      钟莛一旁劝慰朱湄:“祖母,小姑也是一时迷惘,她已然知错了,您就原谅她吧。”

      朱湄摇头不语,良久才长叹一声,说:“瑾儿,你们先退出去吧!”

      ***

      兰轩,灯火通明,却大门紧闭,素兰和绿珠等人都站在院子了,不安地向里面张望着。

      “小主这次可伤了我们郡主的心了。”素兰从小服伺朱湄,感情自然不一般。

      “小主心里也苦。”绿珠黯然说道。

      两个人各为其主,不约而同沉沉叹了口气。

      大厅里,朱湄和季琨一坐一跪地相对着。

      朱湄看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心绪难平,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季琨跪在那里,愧悔交加,低头哽噎:“娘,孩儿不孝。。。”

      过了很久,朱湄才平复了情绪,缓缓说道“为着你不是我亲生的,我没打过你,也没骂过你,孩子,这几年我常常自责,没有把你当成亲生的孩子照顾好,教养好。”

      季琨肩头耸动,心里更加难过。明明心里深深爱她,可是却有跨不过的隔阂。我子不为子伤娘心,想想她却也是母不为母隐痛深。

      窗外飞进一只体态柔美,闲雅轻盈的蜉蝣来,在空中划了一条凄美的淡淡绿线,又飘然而去,朱湄起身,走到窗口,轻轻吟咏: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继而叹道:“谁能想到这样美丽的昆虫只有一天的生命呢?”

      这种叫蜉蝣的动物,它的稚虫,蛰伏在水中一年,以枯枝败叶为食,吃尽无数辛苦,褪皮二十四次才能羽化成虫,换得飞出水面的动人舞姿。然后婚飞,□□,产卵,死亡。短短几个时辰,一生就过去了。

      朱湄若有所思地说:“蜉蝣,水虫也,朝生暮死。蜉蝣一世,转眼一瞬,美丽至极。有人说它,一年光阴,暗淡雌伏,欢乐放纵,只为一朝。只重现世,不管身后,是为‘向生而死’;也有人说它,旦夕生命不自弃,汲汲与生,繁衍进化,华彩尽显,而后无悔归去,是为‘向死而生’” 。

      “你要选择怎样的人生,娘不勉强你。”她长叹一声,走到季琨身旁,“孩子,要是学医真的让你生不如死,那我。。。,我从此就不逼你了。”

      “孩儿并不是为了这个。孩儿只是觉得事事让娘失望,又事事无成,自己灰心,百无生趣而已。” 季琨终于向朱湄说出了心里话。

      原来是为自己说了那句气话,朱湄心下感叹,这孩子的心太实了,也怪自己平日督促砥砺太甚,反倒疏忽了她毕竟还是个孩子,也需要勉励鼓舞。想到这里,她婉言道:“ 傻孩子,我花了五年时间,才背完那些经书,你三年没到就已烂熟在胸,倒背如流。我没看错你,你确实天姿聪颖。”

      “孩儿只是死记硬背,虽十数万言于胸中,可百无一用。”季琨只道朱湄是安慰她。

      “数诵以贯之,思索以通之。背经书,看似收效甚微,却是打基础的唯一方法。你可谓幼功扎实,只要勤于实践,日后自然就会融会贯通。像那日诊脉,我并未教过你,你情急之下,自然会了,是所谓已入化境,呼之即出,信手拈来。”

      季琨听得半懂不懂,将信将疑,只当她是宽慰之词。

      朱湄看她跪了半日,心中不舍。刚要伸手掺她起来,转念一想,自己平日只重她的课业,其它方面管教得少,难得今日她肯说几句心里话,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训教她几句,也好让她迷途知返。硬了心肠顾自坐下,继续说道:

      “你这个混账孩子,实在不孝。古语有云,爱子莫若使其立业,教子莫若使其有学。爹爹对元珍,仲珩都感欣慰,就是钟莛,他也很放心。唯有你,他始终牵肠挂肚。你是个女孩儿,东骊并不指望你匡扶门楣,光耀宗祖,爹娘的一片苦心,全为着你的终生幸福。”

      “你可知,我们逼你学医,一则这是家道,二则也是因为现下国家,风浪波涛,云烟变幻。若一日不测,大厦倾覆,贵胄后人,坎坷更艰。爹娘原意也是想将来万一有变,万一我们都。。。,你也可以有一技自存于世?爹爹辗转病榻之际,心心一念,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呀。孩子,你要是不学好,再或者有个三长两短,叫他死也不能安心,叫我将来如何相见他于地下。”

      季琨闻言,心痛如绞,嫡母剖心剐肚,一片赤诚,自己竟然辜负伤害了她!一家子千辛万苦把自己养到这么大,到底是为了什么?大爱无边,至爱无言。到今日方始明白。想想自己口口声声多情有爱,其实最最无情,心里爱的只有自己。想想今日一家子人为她流了多少眼泪,抛身一死何其容易,可是会让他们抱恨终身,无限哀痛如斧钺刀剑,戳心辗肺,定然日日不安,夜夜难寐。这样的痛她七岁时就尝过了。

      此刻她罪、疚、悔、愧一齐涌来:“娘,季琨知道错了。。。” 。她心知自己罪孽沉重,不敢求她原谅。

      “娘。” 朱湄咀嚼着这个称呼,也忍不住落下泪来“总算今日你肯叫我一声娘。” 看着西墙上言蕊的画像,她心里暗诵:“蕊儿,你在天有灵,就多庇护眷顾这个可怜的孩子吧。” 她终于扶起季琨,温软的手,轻轻握住季琨,柔声说道:“娘不怪你,娘等着你长大呢。”

      季琨在心里默默起誓。大爱无边,至爱无言。爹娘,兄嫂,钟莛,绿珠,万清。。。,我要用今世的生命去努力爱着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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