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衣回眸》泊行之

2、七夕，容华

　　七夕，上元。为寻子夜而来，追寻无果而返。

　　这已是我七百年来不变的规律。

　　全因这两个节日，普天同庆，六界都会放松守备，迎来那一片罗纱般畅意的心境。醉酒笙歌，水袖曼舞，那是何等的欢乐之景。

　　于是，我便在七夕踏入细软红尘，在上元步回琼楼玉宇。

　　而如今，这个规律，即将打破。

　　因为，我历经了诛仙台，这损失过半的修为，足以困扰我在凡尘中不知多少时日。

　　云踪所说的此次不同，多半也是这个原因。也许他此刻又与那至天老太君，在某个不知名的仙山上豪饮，赌我此次回来要等到哪年哪月。

　　不管怎么说，这次的归期，真的是难以说准了。

　　我无奈笑笑，难道要住上几十年的客栈？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人也慢慢从洞庭湖边踱走了。

　　不知怎的，我总是有一种直觉，子夜终会在洞庭湖边等我，这也是多年来我为何徘徊在这里的原因。

　　“姑娘，看你生的飘逸出尘好似个仙子，这个水墨灯笼与你正配，要不要来一个？”

　　路边的小贩一脸喜庆，突然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既讶异又欣喜，生疏的摸着身上带好的铜钱，递了过去。

　　正轻握上那提杆，突觉似有目光暗中追随。因为法力不足，我迷迷糊糊的望了望四周，耳边却除了喧闹还是喧闹。

　　心中没来由的慌乱起来，似预知到了什么。我微微闭眼，努力凝聚心神。

　　昼，是……你么？

　　许久许久，没有回应。

　　夜风中飘来丝丝缕缕的香气，有人擦肩而过撞到了我。身子一个踉跄，转眼间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

　　“昼？”我慌乱中夹杂着欣喜回眸。

　　英挺身姿映入眼帘，我陡然撞进了那熟悉的潋色双目中，呼吸，刹那间顿住。

　　是他，高大的身影映衬着那漫天的烟火。

　　他动了动唇，似要说些什么，终究是没有出声。

　　心头陡然升起的燥热让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兜兜绕绕几个街巷后，我终于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停住。

　　“你跳了诛仙台？”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我的声调都不由自主带了一丝尖利。

　　他定睛望了我一会儿，冷硬的目光慢慢闪现出一抹奇异的柔和。

　　“没有。”

　　微微颤抖的双手终于有了一丝平静，我深深呼了一口气。还好，那等煎熬，只需我一人忍受，便已足够。

　　他顿了顿，似欲平抚我的不安，复又说。

　　“对于灵兽，天地间的行走，反而较为宽松。”

　　想起昼的修为还要在我这个上仙之上，我微微点了点头。但心还是没来由的一紧，抓住他的手腕，试图探试他的修为。几次努力后，却茫然得不出结果。

　　“长宫，你的法力还需要恢复。”

　　他语气轻柔，扣上我的手腕，眉间不由得一蹙。

　　“你……”

　　我条件反射的退后一步，轻轻抽出了手。却在快要离开他指尖的那抹温度时略微停顿了一下，心中似若有所失。

　　犹豫间，似由本能指引，我又慢慢将他的手握住。

　　“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正在这时，小巷的拐角处突然匆匆忙忙跑进三两个人，见到我们也没有丝毫停顿，口中却是不断的催促，刻不容缓。

　　“快快，快叫容公子！”

　　紧接着，他们在隔着三两步的一处木门前啪啪拍了起来。

　　那行人里其中一位妇人背着孩子，那丝丝气息我依然能够探出，他似乎得了极重的病。

　　在那扇门“吱呀”一声慢慢打开后，我突然全身绷紧，脑中一片空白。

　　因为，我感受到了那七百年不曾出现的那抹气息。那种久违的感觉，正是我苦苦寻觅的，萦绕记忆多年的那份感动。

　　“子夜！”我情不自禁激动出声，那是七百年来不曾有过的失态，七百年的思念流露。

　　那强烈的情绪是我暂时忘了理智，全然忽略了那气息中细微的复杂与不同。

　　心猛烈的跳动着。却见那门缝中探出一个孩童来，神情怯怯的望着门外的几位不速之客。

　　我恍惚了一下，模糊觉得不是他，却再也无力动用探魂之术了。

　　“出了什么事？”

　　有温和的声音淡淡传来，门缝打开，那里走出了一名年轻男子。

　　他一袭清冷恣意的白，长衣漫地，淡雅如剪影。貌若莲华，绝丽出尘。

　　那容貌，竟依稀有着子夜的影子。

　　那一刻，泪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毫不犹豫的冲了过去。

　　“子夜！……”

　　那男子闻声微微转过头来，可是我已经看不清他是何反应。刹那间不知怎的眼前天旋地转，身子愈来愈重，在最后的那一声发出时，我终是无力的倒了下去，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

　　是他吗？如此温暖的感觉近在咫尺。

　　心在轻飏。我已习惯了那种寻觅，这样的感受是如此的不真实。

　　手无力的抓住那抹手腕上的温度，我缓缓睁开眼睛，眼前那记忆中的容颜渐渐清晰。

　　“子夜……”我喃喃出声，喜极而泣。

　　然而，眼前男子面上那抹尴尬的疑惑终是让我渐渐清醒，我心陡然摇摆起来，那抹欣喜渐被惶恐代替。

　　“子夜？”

　　难道，他已不记得我？

　　男子的眼中似历经了千山万水，平林漠漠，荒烟如织。

　　慢慢开口，那声音如梦如幻，却掩饰不住那最为真实的疑惑。

　　“子夜，是谁？”

　　我愣住。泪还沾湿在眼角，悬而未落。

　　“那你是……”

　　“容华，她醒了？”

　　帘幔轻轻掀起，一位极其柔美的姑娘娇羞的走了过来，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

　　“兰儿，不必那么辛苦。”

　　他转过头，温和的笑着，眉目间尽是无法掩饰的爱恋与宠溺。

　　“她的脉象好多了。”

　　望着他们间不经意间的亲昵举动，我微微的呆怔。

　　这滚滚红尘，湮没不了我的目光如炬，却终究淹没了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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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上岳阳楼，望着洞庭湖的浩渺烟水，千帆竞过，我一杯一杯的喝着手中的薄酒，不顾众人诧异
　　的目光。

　　也许，这里江湖侠士、羁旅商人文人墨客各类奇人应有尽有，因此，再如何异常，也无人干扰我的意兴了。

　　“你来了。”

　　没有转头，我知道是昼。那夜因功力用尽昏迷，他并没有助我，而是让我入了容华的家中，之后便不知去向。

　　我醉眼迷离的瞟了一眼那依旧淡如烟海的男子，他栗色的长发恣意的披着，那双冷情的潋色双眸终究在我再次举起酒杯时有了波动。

　　“不要再喝了。”

　　骤然剧痛的手腕让我“嘶”的抽了一口气，目中带了一丝醉酒的薄怒望向他。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管！”

　　他倏然目中闪过剧痛，抓住我的手骤然松开，如同炙烤到了一般。但很快，他那种种神色便又消失不见了。

　　“长宫很想与那个人在一起么？”

　　他后退几步，偏了头，神色在回廊的暗影里分辨不清。

　　我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闻言不由得愣了一下，细想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道。

　　“我不知道。”

　　刚刚说完，我便微微讶异的转过头望向他，脑子晕乎乎的。

　　倏然起身，我摇摇晃晃走近，不出意料见他身形回退躲闪，神色恍惚。

　　心中有什么突然变得明亮，丝丝喜悦如泉涌浸润着心房，却在之后留下深深的沟壑异常痛楚。

　　“昼，求你不要再过问我的事了，好吗？”我突然紧紧抓住他的手，几乎是央求。

　　“你真的。”他艰难出声，顿了顿道，“不再回步虚殿了？”

　　我心里苦笑，以我这个功力，又如何回去呢。若要论回，也得再过个百年后吧。

　　而也是时候，断了这个复杂的念想了。而且眼前的情况，要比我预料中复杂的多。

　　不管我对子夜的情感是如何。

　　“我……既然找到他，无论他记不记得我，都要完成他曾经的愿望。”

　　我感觉到他原本炙热的手掌慢慢变冷，而我的心，也在每一字出口时都微微抽痛。

　　“昼，云朝她还时刻盼着你回去，你……”我突然哽咽住，下面的话在脑中回荡了好几遍，终是无法说出口。

　　“好了，我知道了。”他突然打断了我的话，垂目道，“我送你回房吧。”

　　他不着痕迹的轻轻抽回了手，慢慢朝内室的方向走去。

　　我踉跄的跟上他，才碰到他的一个衣角，便站立不稳磕到了回廊的柱子上。

　　“长宫！”他惊呼一声，转身欲上前，却见我自己挣扎的爬了起来。

　　苦笑，自己这个长宫实在是形象全无。

　　刚吃力的迈出一步，便觉眼前人影一晃，他竟然把我背了起来。

　　“喂，昼！”我难得的羞红了脸，急忙四顾，“这里不是天宫！男女授受不亲！”

　　“好说。”他转瞬间便施了个隐身咒。

　　我伏在他的肩上，手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像个婴孩一样环住了他的脖子，引得他浑身一僵。

　　说不清为何，总觉得这个感觉是如此熟悉。好像重复了无数次一样。

　　迷迷糊糊间心头带着这个疑问，却终究没有说出。正好玩的感受着他的栗发轻轻摩挲在脸上的感觉，摇摇晃晃中却见那屋内并不十分华丽的床近在咫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