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衣回眸》泊行之

1、红尘，寻觅

　　又见七夕。

　　我拿着天帝瑶池盛会的请帖苦笑。眼睛搜寻着云踪上仙的影子。

　　每年的今日，这样的场景都要上演一次。

　　而这一次，不知他会再想何法子助我去凡间。灌醉昼，支开众仙娥，甚至是瞒过……天帝。

　　每年的每年，我都遥盼着这一天的来临。即便是无数的失望回转，就像是那地界轮回井，周而复始，我也甘之如饴。

　　七百年了，如此这般已是七百年。人间都不知换了多少朝代，经历多少太平乱世。

　　而我，却依然没有找到他。

　　那个七百年前，为我付出生命的男人。

　　这七百年，九重天上，有多少人知道我，就有多少人听过子夜这个名字，了解我与子夜青梅竹马的故事。

　　那样的版本都不知翻了几番，甚至传的连我都开始听得津津有味，甚至怀疑我是否真与他有过一段肝肠寸断的海誓山盟。

　　我正用手中的月光杯轻轻敲着玉瓷桌面出神，却觉眼前红衣一闪，云踪已飘然到了我的面前。

　　“若说这次从诛仙台，你可还执意要下去？”

　　他依旧是那副逍遥恣意的样子，上仙里独数他最不重注礼数，动不动就喝的酩酊大醉。

　　“诛仙台？”我挑了挑眉毛，确定他不是在玩笑后，慢慢垂了眼。

　　“好啊。”

　　如同在谈论天气。

　　他慵懒的一笑，伸手挑下头顶的玉冠，任墨发倾泻一身，恣意甩了甩头。

　　“我不是在玩笑，金衣。”

　　“我知道。”

　　兴许是我毫不在意的口吻勾起了他的一抹兴趣，他冷淡的目光此时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身形一晃，眼前的人便倚身坐到了我的玉台上。

　　伸手夺过我手中的杯子，他浅啜一口，继而调笑道。

　　“我真不明白，你就算找到他，又能怎样。”

　　我嗤笑一声，手指卷起垂在胸前的头发，学着他的口吻道。

　　“自是有恩报恩，有怨报怨呗。”

　　“你不会——”他饮下杯中的最后一滴佳酿，舔了舔薄唇轻笑，“为了一个凡人连最后的修为都不要了吧？”

　　我拿起案上的仙果咬了一口，轻轻咀嚼着，那抹芬芳就如常因道上的花香。

　　“那又有什么不好？倒可落得个清闲，穷尽一生去找子夜了。”

　　“你倒是看的开。”

　　他起身，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淡。

　　我懒得理他，大口啃着果子。以他的法力修为，我从不认为自己有拖他下水的嫌疑。

　　“好，帮你七百次，也不差这一次。只是这次非比寻常，你可莫要后悔。”

　　我飞给了他一个欣然接受的眼神。

　　“但还有一点要好心提醒你一下。”他淡淡的说，拉了拉外衫，额边的几缕发垂下掩盖了他眸中的神色。

　　“请讲。”我含混着嘟囔，冲他举了举手中的果子。

　　“你每次下去，昼都知道。”

　　我微微一滞，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嗯。”唇边又泛起了苦笑，果子突然什么味道也没有了，“我知道他每次都在装醉。”

　　昼是我的灵兽，也是我最在乎的人。

　　“你知道就好。”他点点头，继而便抬起食指轻触额头，一个金色印记一闪，印向我的指尖。

　　“会上酒至半酣便叫我。”

　　微微迷离了眼，那抹红色身影已转入杏林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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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云踪只是为了听到我的表态，他不会对他这个近千年的朋友坐视不管。

　　最起码，他还是担得起这点良知的。

　　我不知他如何评价我，我也没兴趣知道。只是无意中路过菁华殿，那个赌神至天老太君见到我不住的絮叨，最后不知怎的说起了云踪上仙，还道那位似乎曾对我另眼相看，说无法做到我这般个性云云。

　　我听了只是一笑。他自然做不到我这般个性——到处都冒着傻气。

　　只不过，我万没有想到他会渡修为给我。这种大方根本就不像是他所为。

　　“今儿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

　　诛仙台边，我慢吞吞的吐出心中的讶异，十万分不想欠他这个人情。

　　却没想到，他的话立刻让我的感激消了大半，证明有些东西就是亘古不变的事实。

　　事实就是，这家伙不但是个酒鬼，也是个赌棍。

　　“我用这四分之一的修为和至天老太君打了个赌。”他满脸算计，“赌你这次能找到子夜那个小子。”

　　至天老太君？那个赌神，平生最希望的就是所有人都比他修为低。和他赌，代价无一例外就是丧失修为。

　　我眼中闪了闪，“然后？”

　　“若是我赢了，他那宝贝圣牌就是我的。”他拍拍胸脯，模样势在必得。

　　圣牌？那可真是个好东西。有了它，这天宫内所有的炼虚合道都可自由出入呢。

　　有如此地利，闭关不出时日，那四分之一的修为还不是短时间内便可赚回来？

　　就说他怎会这般好心。

　　“你就不怕输？据我所知，那老家伙堪舆术还是蛮精的。”

　　不像我，连个牲畜的命盘都算不准。要不然，寻找子夜也不会耗上百年了。

　　“我堪舆也不差。”

　　“后果自负。”我翻了翻白眼，鼻子里哼了一声。

　　孰人知要是我哪天挂在了凡间的东南枝上，他岂不是要赔大了。

　　不再多说，我慢慢上前，衣角一翻，纵身从诛仙台上越了下去。

　　因为天宫的盛宴，诛仙台下的戾气也无往日那般凝重。虽损失过半修为，倒也不至于灰飞烟灭。

　　然而，正当我抱紧双臂痛苦的迎接那丝丝腕骨的煞气时，极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我不由得惊愕的睁大了双眸。

　　“长宫！”

　　天地间能这样称呼我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昼。

　　我心倏地蜷缩成一团，费力转过头，然而四周只是浩瀚无边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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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刚刚是我的幻觉吧。

　　有云踪在，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我伫立在洞庭湖边，苍凉一笑，望着远处的千家灯火。宝马香车、熙熙攘攘的人群昭示着今晚的热闹非凡。

　　七百年的同一日，我和子夜便是在这里送别的。

　　我至今还记得他脸上的泪痕。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而他就那样笑着，和我一样，泪止也止不住。

　　他是我青梅竹马的伙伴，亦是最关爱我的师兄。我们同为玄梦弟子，同为铸剑师房渊膝下最得意的门生。

　　师门浴血时，是他为我挨下了那一剑，将我死死压在那成堆的尸体中。

　　那天正是七夕。在万千灯火中，我就像一个迷了路的婴孩，疯狂的敲打着各个医馆的房门。

　　每个郎中见到只是脸色微微苍白的他都无比惊讶，吐出的话是惊人的相同。

　　“他受了什么伤？”

　　那一剑，电光石火，如同一道咒语般，将一个生命的垂危不留痕迹。

　　东皇，邪教。

　　他终究微弱的制止了我，明明已没了力气，却依旧笑得灿烂。

　　“不……用找了。这是……不是一般的剑……”

　　我的眼泪不争气的留了出来，顷刻间对自己无比痛恨。为何我现在还是个凡人！为何这群庸医治不好他！为何他中的是可与仙法睥睨的邪术！

　　他大口喘气，死死抓住我的手。

　　“带我去……洞庭湖……那棵垂柳……”

　　每逢七夕，师门守备不紧时，他都会带我偷偷来洞庭湖边放花灯，那是属于我们忙里偷闲最美好的回忆。

　　垂柳下，暗夜很好的为我们遮蔽了路人的目光。他的话语已是残破。

　　“还记得……我曾说过的……”

　　记得，花灯飘远，他笑着对我说入了玄梦，第一次相信人有轮回，有前世今生。

　　记得，手握玉簪，他温柔对我说，就算修真，也不会忘了去追求幸福。

　　记得，剑指苍穹，他在断桥下歃血讴歌，为师门倾尽最后一抹忠贞的热血，用行动代替语言，来完成他最后的所念……

　　“金衣……”他的眸中映着远处的花火，明明灭灭，“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上仙……”

　　“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做哥哥。”他笑得凄然，“我也不强求什么……”

　　我颤抖的望着他，只觉得那一刻无比漫长。

　　“别哭了……若真心疼我……便答应我一个心愿……”

　　“等我转世……不管会是什么样子……在我身边……就一世，一世，好吗？”

　　心似乎在那一刻停止，只剩下无助的点头。

　　已记不清在那棵树下，我坐了多久。

　　……

　　记忆中的灯火摇曳。

　　远处有笑声传来，让我不由自主偏了头。陡然有风吹过，倏觉脸上凉意弥漫。

　　抬手，不知什么时候，泪又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