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冒牌死神（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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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城郊灯火通明的旅店。赛迪用宽大的连帽黑色斗篷隐去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尖细雪白的下巴。悄无声息地绕过把酒言欢的彪壮大汉们，将三枚金币按在楠木做的高高柜台上：“贵宾房。”
“好嘞！”老板忙不迭地收起金币，殷勤道，“三楼南边最角落的房间，空间大，视野广，采光好，而且呀，”递上钥匙，挨近赛迪耳边，“清净，保证您能得到最佳的休息！”
赛迪不予理睬，径直走到旅店贴满告示的墙上，迅速扫过一眼，摘下最上方的榜单。
“小子，劝你把榜单贴回去，那是大爷我的。”大汉正举着橡木桶子往嘴里猛灌，口齿打着含糊，一张口尽是酒气。
赛迪将榜单卷好，塞进袖口，转身。
“喂，不知死活的臭小子！”大汉被激怒，摔了酒桶，蹋着满地的麦芽味，一个大步挡在了赛迪面前，“大爷喊你，聋了啊！”赛迪不耐，一个侧身轻巧避过，继续向前。
“呵呵，扎克，毛小子不听话呦。”有人打了个讥诮的口哨，众人高声笑起来。
“那就怪不得大爷我了，总该有人教教你什么是规矩。”大汉捋高袖子，壮硕的肌肉块块凸起，黝黑的皮肤泛着油光，高大体形投下的巨大阴影笼罩了赛迪娇小的身躯。
赛迪轻轻几个旋转，大汉便扑倒在方桌上，桌脚立时根根断裂。大汉在瘫痪的桌面上翻过身，四脚朝天，撑着身子喘气，鼻孔一张一合。“妈的！”还欲爆出更粗鲁的词句，抬头看见赛迪微微上挑的嘴角，一时愣了愣，“女的……”
赛迪除下帽兜，一缕莹亮碎发滑落肩头。
“哈哈哈哈，居然被一个小姑娘打败。”人群爆发出哄笑。
一个衣着考究的高瘦男人慢慢踱了过来，卷着扎成小辫的胡子，眯缝着细小的眼睛，绕着赛迪打转：“小美人，何必当赏金猎人那么辛苦，哥哥会心疼的，”弯腰贴近赛迪，深深吸了吸鼻子，陶醉道：“啊，真香。跟着哥哥混，保你荣华富贵，你觉得怎么样？”
赛迪后移小步，躲开意图轻慢的手。男人还来不及回神，顿时脖子上一凉，然后惊觉正是他口中的小美人手捏餐叉抵着他脖颈。“这只是警告，永远不要以貌取人。”赛迪的音量不大，却足以让肃静的在场所有人都听到。赛迪收回餐叉，还给一旁保持着吮面姿势的男子。高瘦男人暗暗松一口气，挺直了腰板。依旧躺在地上的大汉见状，不失时机地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也不过如此，吹什么牛要去抓冒牌死神。”高瘦男子整了整衣领，将小眼睛撑大，恶狠狠瞪了大汉一眼，口中开始念念有词，巨大金丝鸟笼顿时罩住赛迪。赛迪嗤笑，高瘦男人还来不及得意，只见紫光一现，鸟笼化作青烟消散。下一秒，传来高瘦男人的哀号，一只小雀在旅店上方打了个小圈，扑闪着翅膀，同烛火映照下的巨大影子飞出窗外，留下一声清脆鸟鸣。高瘦男子捂着流血的右眼，破空大骂，全然已忘却了自己苦心经营的贵族形象。
“赛迪！紫瞳的魔女赛迪！”终于有人认出了紫色魔法阵，遥遥抖着手指朝着赛迪尖叫。
“赛迪？！原来传说是真的……”人群小声地议论开了。
店老板慌忙一路小跑：“原来是赛迪小姐大驾光临，小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您请，这边请，请先去休息，美食佳肴我马上给您送上去！”
赛迪挥手：“不必，我认得路，而且不饿。”抬步走上楼梯。
“好的，有什么要求您尽管吩咐！”店老板依旧搓着手躬身在楼梯口点头哈腰。
赛迪的房门一关，大厅顿时沸腾了。
店老板抖着胡子喊：“你们给我安静点，不要打扰赛迪小姐休息！”人群稍稍一顿，又克制地沸腾了。店老板蹲回柜台后面，擦了擦光光额头的冷汗。魔女赛迪不是大多在偏僻的地方活动吗，什么风把她招这儿来了？上帝保佑上帝保佑……
赛迪在门窗处施了防御魔法，拉上了厚重的枣红色窗帘，除下斗篷挂在衣架上，便走向浴室。在城里的最大好处就是便利，所需之物大多能找到。而且像这样大型的旅店也不在少数，设施齐全，干净整洁，赛迪特意挑选了这家相对隔音效果最好的，希望得到最佳的休息。此外，这里属赏金猎人的大本营，赏金榜单最丰富。当掉铠甲，买了昂贵的药材，剩下的金币就只能支付三天住店费了。古往今来，没有金钱皆寸步难行，为了节约时间，赛迪选择了报酬最丰厚的一张榜单，当然，想要获得这笔赏金必定不简单。还有太长的路要走，赛迪别无选择，况且挑战是赛迪素来的习惯。
热水已经就绪，赛迪放下身子。一碰到水，伤口便剧痛。刚刚的一番小斗又撕开了好几道初见愈合的伤口。透亮的白瓷对比得豁开的血口更为触目惊心。赛迪将自己浸没在淡粉色水中，轻轻合了眼。黄金斗篷的高大身影，此时应是在议事厅俯瞰疆界地图，米契尔。17天，却迟迟没有接收到米契尔的召唤，太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难道是魔力过度消耗的影响？赛迪略有担忧。
裹了雪白的浴巾，赛迪端坐化妆镜前。浸泡的时间长了，伤口处发白开绽，有的伤口泛黑，那是未排干净的毒素。赛迪将匕首在烛火中烫了烫，咬住嘴唇，一刀一刀剜去腐肉，脸色苍白，冷汗不断渗出，但下手依旧沉稳。再撒上药粉，用白净棉布包裹住。药粉虽昂贵，却还称不上灵丹妙药，痊愈少则一月，当然，是在不牵动伤口的前提下，显然赛迪无法办到。赛迪转过半个身子，扭转脖子，手指沾着药粉，从镜子中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背脊，笑了，放下发酸的手臂。记不清多久，都忘了该怎样给自己的后背上药，看来很久没伤成这样了，或者是……很久不见那只粘人的黑猫……很久不被那个调皮女孩烦了……好像，也不是太久……
赛迪心口发闷，一阵烦躁，一阵恼意，松开湿漉漉的长发，拉着被子躺下。有点累，该休息了。
微风拂过，额上湿湿凉凉。没关紧窗户？混沌中，赛迪眯了一丝眼，窗帘纹丝不动。一片漆黑，只门缝处一点点微光。什么时候息了蜡烛？还没得出答案，赛迪又沉沉睡去。今天的赛迪特别累。
第二天，当赛迪醒来，房间里仍是黑乎乎的。摸索到窗户处，拉开帘子，阳光一下子涌进来。赛迪不得不用手掌挡住眼睛，慢慢睁开眼，以适应光线的强度。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不，时间已接近中午，赛迪很快意识到。这一觉居然睡得这么沉。有一股异样的感觉，但神思非常清明。床头的蜡烛还剩小半截，赛迪可以肯定临睡时蜡烛依旧燃着。检查了结界，没有丝毫被破坏过的痕迹。赛迪隐隐不安，但现在不是追查这件事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补充一些体力，然后去获得赏金。
冒牌死神虽担着死神的名号，其性情却与真正的死神大相径庭。这个城郊有一大片向日葵铺满的金色海洋，冒牌死神便常年盘踞此处。在它的“呵护”之下，那里的向日葵不分昼夜长年累月盛开，即使在大雪纷飞的寒冬腊月，也始终夏日融融，倒成了一番胜景。另外，冒牌死神很少主动攻击人类，若不是它的赏金最高，赛迪也没想过去打扰它的宁静。
步入向日葵海中时，日头正当空。
“你好，初次见面。”冒牌死神从金黄花丛中探出大半个身子，用中性的嗓音绵绵问候着。身着斗篷，手持镰刀的巨大黑影，并着晴空万里下的金灿灿花海，不是不诙谐的。
“噢，我认得你，你是赛迪小魔女。”
非要在魔女前冠一个“小”字，赛迪的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
“你也来找我，”冒牌死神飘近了，“哦对，小魔女也是有愿望的。吼吼，我真聪明。”
冒牌死神爱好收集人类的心，当然，它够温柔，不会硬生生抢去，它不齿于那种强盗的行径，所以它与心的主人有一项交易——它能制造以假乱真的幻境，在这个幻境里可以实现人类最大的愿望。当然，幻境就是幻境，愿望并非真的实现了，几分真几分假，就看心的主人相信的程度了。若是信以为真或是甘愿沉溺甜美幻境，就将心奉上。当然，失去了心的人类不至于死亡，只是沦为行尸走肉，不过失去了心也就感受不到痛苦了，只要静静等待真正死神的降临就好。这是一笔具有诱惑力并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互惠互利的交易，只要谨记一点：心一离身，不得退货。
“不，我是来消灭你的。”赛迪的回答打断了冒牌死神的自鸣得意。
“啊？”虽然看不到，但明显感受到冒牌死神跨着一张脸失望的样子，“你也要打我啊。我这么可爱这么好，为你们排忧解难，你们怎么忍心？”
赛迪看着冒牌死神塔拉着脑袋，绞着袖管的样子，仰头望天：“对不起。”抽出了宝剑。
“呃？哈、哈哈哈哈！”冒牌死神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震得整片向日葵频频点头。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你这是……哈哈哈……半把剑吗……哈哈哈……哎哟，笑死我了……”
如果冒牌死神有肉身，赛迪很愿意用拳头招呼它，把它垂到土里直求饶，再狠狠踩上两脚。
“你只配用断剑收拾！”赛迪紧握宝剑，用力刺去。
冒牌死神拿镰刀轻轻一挡：“哎呦小魔女，你就别逗我了，我笑点很低的。一会儿马上有别的生意上门，我们直接交易吧。”
瞬间，赛迪顿住了。面前的小女孩挂着爽朗的笑容，直直望着赛迪。明明知道是白痴冒牌死神变幻的，可叫赛迪怎么刺得下去，断剑顿在“琼”的心口处，收不回去，更刺不下去。
“姐姐，我不想死，不想死第二次。”“琼”颤声。
赛迪闭上眼：“没错，琼已经死了。”紧了紧握住宝剑的双手。脑海中又出现琼满身是血躺在自己怀中的画面，努力发出声音的口中不断翻出血沫子，不！赛迪双手发颤。
“哼，什么时候这么胆小了，看来真的没我不行。”是黑猫公主尖尖嗡嗡的声音，想必正低头侧头舔着爪子。
赛迪的心底滑过一丝欣喜，睁开眼，却依然是“琼”滴溜溜的大眼睛：“姐姐，我们一起走，我好孤独，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不要再扔下我了，我一定不再给你惹麻烦，好不好？”
“喂，赛迪，一起去玩啊。”一席黑色吊带长裙的“迪莉娅”冲赛迪眨眨眼。
“姐姐……”“琼”握住赛迪的手，哀求着。掌心暖暖的，好真实。赛迪的神色更为波动。
“魔女，纳命来！”赛迪闻声回转身，花海边际，远远的，一个模糊的身影，挥舞着玄铁宝剑。
“别理他。”“迪莉娅”蜷缩在赛迪肩头，毛茸茸的细长尾巴轻轻圈住赛迪雪白的脖颈，微微发痒。“我们走吧。”赛迪任“琼”牵起自己的手，掌心交握，柔软细腻。不知不觉间，水晶宝剑已自赛迪手中滑落。
痛苦的现实或是美好的梦境，是的，我可以选择。周身泛起淡淡水雾，带着幽香，形成一道轻飘飘的拱门。踏进去，所有悲伤痛苦煎熬就如同这些薄雾一样烟消云散了。也好，也罢。有黑猫和琼伴着，足够了。
“小姐。”随着一声轻唤，幻影消失，赛迪又清晰地置身于一人多高的金色花海中。赛迪不由自主地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修长俊美的男子，吸血鬼。
一团黑烟中，冒牌死神重重咳嗽了两声，缓缓道：“这位帅哥，我们在谈生意，你一会儿再来行不，马上就好。”对着赛迪：“怎么样小魔女，愿意跟我交易不？”赛迪望向冒牌死神黑洞洞的帽子，一丝茫然，琼和迪莉娅的呼唤犹在耳畔。
“小姐，请您用紫瞳认真看看。”吸血鬼好听的声音急促道。
又是不由自主，赛迪定定看去。只见每一株向日葵根部都紧连着一颗红艳艳的心脏，生生跳动。一望无际的深橘色海洋，连空气都带着温热血色，混着腥甜。脚边，一只变了形的金色鸟笼。赛迪顿悟，拨开向日葵，退出花海。
“吸血鬼了不起啊！长得好看了不起啊！吸血鬼就可以违背道德了！知不知道破坏人家生意有多缺德！太坏了……小魔女，你快回来快回来……”冒牌死神挥着镰刀，气急败坏的叫嚷一直传到好远。
吸血鬼并没有与赛迪同行。
赛迪遇到的吸血鬼不在少数，但这一个却令赛迪产生莫名的感觉。这种感觉简单的说就是信任。莫不是前不久生死泉的回忆，赛迪恐怕无法定位这种感觉的称呼。赛迪明白，吸血鬼都具有摄人心神的能力，但是在使用这项异能时必须紧紧对视，只依靠声音是绝不能办到的，何况赛迪的发带一直藏有对抗吸血鬼精神控制的最佳武器——马鞭草。对于幼年所罗门的信任，是出于救命之恩。可是对于这个吸血鬼……那般如画的眉眼足以令人过目难忘，赛迪很肯定他们不曾相遇过，那么这份莫名信任的出处？连“少女怀春”这样肤浅的理由都被考虑到，赛迪摇头，失笑，依然无迹可寻。
另一个疑点：为何相救？午后烈日下能够安之若素，也只有为数不多的拥有古老血统的吸血鬼可以做到。古吸血鬼温文尔雅的外表下是残暴贪婪的本性，不都应该觊觎魔女之血吗，却要在那样绝佳的机遇下出手相救。挑战的成就感远不比嗜血的满足感吧。
日下西沉，灯火陆续拔亮。
西里尔携着洛伊丝走进一家旅店，却被告知已经客满。走到门口，将将撞上只身返还的赛迪。
“魔女！”西里尔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赛迪抬眼，迎上一对怒目，这才收回神思。斜睨到交握的十指，和他们包裹中露出一角的银质盔甲——赛迪当掉的盔甲，唇角勾起一弯不易觉察的弧度，真是可笑的一对璧人。侧身踏上台阶，径直步入旅店大门。
“赛迪小姐，您回来了！”老板忙放下正收拾的餐具，追上前两步，“刚宰了一头牛，上好的肉，可新鲜了，七分熟？”
赛迪点头。
“您稍事歇息，我一会儿给您送上去！”
“嗯。”
“老板，住店。”西里尔三步并作两步返回店里高喊。
老板皱眉：“满了，不是才告诉你吗。”
西里尔抬高手，五枚金光闪闪的钱币如扇子般在掌中铺开。
“我马上就走，我赶时间。”立马有人举手站起来。
西里尔又将整个钱袋扔给店老板，少说也有三十金币。“您……大人您真大方！”老板激动到嘴巴都咧到耳后根。
洛伊丝扯了扯西里尔的衣袖，示意他换家旅店，她自然不希望看到西里尔与魔女同在一个屋檐下。西里尔轻轻按了按洛伊丝的手背，递上一个放心的眼神，继续道：“多余的金币算作修理费。”
“……修理费？”老板还在纳闷，忽然感到身边刮起一股黑色旋风。旋风直逼赛迪后心，眼看就要击中，最终只将楼梯炸个粉碎。
“这这这，大人，小的是生意人。”不愧是见惯了世面的店老板，恍然大悟之后顿时扼腕悲痛，却也不敢轻易得罪眼前的，呃，魔法师？虽说这修理费维修楼梯绰绰有余，但旅店赖以为生的客房经营全靠这楼梯，若是断在第三层第四层也罢，断了第二层，莫不是逼他在维修期间将旅店硬生生改成饭店吗，得损失多少箱金币，早知道就不收那一小袋金币了。而且看这架势，区区楼梯还不足以令这位大人收手。刚刚如获至宝的金币现在端在手里却极为烫手，真想把一袋子金币扣那小子脑门上，然后大叫他滚蛋！哎，也只是想想罢了。敢怒不敢言的可怜老板。
“这里住的不都是赏金猎人吗，不过一个楼梯，怎么会对各位构成障碍。”洛伊丝若有似无的一句话令正欲拍案而起的在场诸位一下子噤声。谁愿意在弱不禁风的女人面前宣告自己的无能。既然西里尔执意住下来，也只能如此了。魔女的伤势绝对还很重，不然至少会祭出贴身不离的宝剑来挡。饶是如此，还是得小心，西里尔有点不对劲。
“可是……我和店里的伙计不是赏金猎人啊……”店老板欲哭无泪。
西里尔置若罔闻，视线紧紧盯着某处。那里，魔女赛迪搂着吸血鬼的脖子，依偎在其怀中。不愧是魔女，金箭都无法将她置于死地，更收服了吸血鬼为她卖命。西里尔咬牙切齿，连连发动进攻，又无一命中。吸血鬼几个瞬移，怀抱赛迪飞身掠上楼去。
店老板望着一片狼藉，两手一摊跌坐在地。相安无事了几十年，本以为旅店在自己手中绝不会遇到这种事，看来高兴地太早了，十年风水轮流转啊！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冒牌死神（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