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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苍翠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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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载光阴转瞬而逝,翠山行的门牙长出来的时候,封云山迎来了冬天。这一年的冬季比往年都来更加严酷,大风夹杂着雪花呼呼的肆虐了好些天,天空阴沉沉的,往日晴好时节里总能见到的蔚蓝苍穹都仿佛被铅灰色的薄纱笼盖了,叫人看了就觉得沉闷压抑。
山上的梅花却是迎着风霜逐渐含苞,星星点点的玫红色,奶白色,点缀在枝头,摇曳在风中,煞是可爱好看。
翠山行趴在窗台上,透过小小的缝隙往外瞧,苍好清静,院子选的离后山很近,从卧房看出去竟也能见到梅林的影子,似乎是很娇小,却有刻骨的坚强与骄傲。
他的门牙已经长出来了,头发也垂到了腰迹,翠绿色的发丝柔软乖顺的贴着裹着群青色小风衣的身体,紫荆衣曾对苍戏言说,你那个宝贝师弟啊,现在跟个青团一样。
其实紫荆衣本身也还是个半大小孩儿,嘴巴却是犀利的紧,有事没事的看到翠山行就说的他小脸通红揪着苍的衣角不知所措。
风呼呼的吹着,卷起地上的雪花翩跹飞扬,苍的卧房却暖烘烘的,熏香在炉子里静静的燃着,四下无人,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翠山行一个人,他侧耳倾听,连大殿里整日不断的修习研读声也似乎消散了。
这个冬天,好安静啊……
于是,苍端着银耳羹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窗台上那小小的一团,惦着脚,扒着窗,怔怔的出神,平日里总是笑咪咪爱玩爱撒娇的小师弟,突然安静下来,看上去竟然散发着一种微妙的感觉。
也许该称之为——寂寞?
苍走上前,摸摸翠山行的头发,在他转过头来的时候掌心滑到额头上,好在烧已经退了,原本因为感冒发烧而红彤彤的脸蛋也返回了原来白皙的色泽。
稍稍的放心些,苍道:“还在感冒,怎么就跑下床来了?”该是大人一般责备的语气,苍说的却几近温柔。
翠山行仰着头眨巴眨巴眼睛,嘴巴一撇委委屈屈的叫了一声:“师兄……”便低下头不说话了。
苍蹲下身与他平视,道:“怎么了,小翠?”翠山行不知道是不是先天不足,从小的体质都不是太好,稍有些差池就易感风寒,然而之前无论是病的多厉害都还是毫不消停的小团子,从没见过这般的没精打采。
翠山行摇摇头,耳侧的发丝垂落下来,小手却扯着苍的衣袂不肯撒。
苍替他将头发捋好,抱起来走到床边坐下:“师尊让厨房做了你喜欢的冰糖银耳羹,我喂你吃了可好?”
翠山行看着苍手里那一晚色泽清亮香气宜人的羹汤,白白糯糯的银耳从前是他的最爱,然而现在却也似乎失了诱惑力。
苍见他不说话,也不急,在羹汤搁在一旁的矮桌上,拉过被角将翠山行裹好,抱在怀里。
也许是苍的温柔,也许是被子的温热,也许是一旁那碗散发着清香的银耳羹,也许是风寒尚未全好,此刻的翠山行似乎特别易感,他抬起头道:“紫荆衣,紫荆衣说,过几年就会有其他小师弟小师妹上山来,师兄总不会是我一个人的师兄,那时候师兄就,就不喜欢小翠了……”说道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翠山行几乎是急切的口气,眼眶通红,鼻头通红,眼看着就要泪奔了。
苍看着,却几乎失笑。眼前一脸委屈悲愤的小团子,着实是很可爱。苍是宗主的直属大弟子,与他一同入门的还有赭杉军,稍晚一些便是金鎏影,但金鎏影为人沉静,小时候也只稍与赭杉军亲厚些,其他的旁系弟子更是与苍无甚交集,能让他从小就一直带在身边,看着一天一天长大的,只有翠山行。
翠山行的喜悦,翠山行的悲伤,翠山行的委屈,翠山行的努力,每一点都如数家珍。
苍不说,却都收藏于心。
所以他忽然明白,这时候的小翠,其实是在担心吧,担心总有一日会失去他。
小孩子心性,却谁说不懂得珍惜两字是何意。
见自己这里伤心难过,师兄却眉开眼笑,翠山行更不乐意了,撇撇嘴,抓起苍的手就啊呜一口咬了下去。
刚刚长出来的门牙,没多少力气,苍看着手掌上浅浅的牙印和那张气呼呼不服气的小脸,终于笑出声来。
闲来无事想来调戏小弟子……啊不,是来探病的宗主师尊在门外停住了步子,听着门内一大一小欢快的笑声,有些感慨又寂寞的想,自己照顾苍这么些年,似乎都没见过他这般高兴过呢……当师傅的,好失落哟……
罢了,回去吧,听说紫荆衣和金鎏影闹了别扭,去看看热闹也好啊。
小翠这边,有苍在,万事无忧啊。
雪愈发的大了,洋洋洒洒铺天盖地而来。风在屋外头恣意的肆虐,屋里头却是其乐融融一片暖意。
苍将翠山行抱在膝盖上,替他掖好小披风,毛茸茸的领子衬得脸蛋愈发白皙粉嫩。翠山行的手上捧着一本《道德经》正一字一句的念着。
夏天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读书识字了,他天资聪敏,对经文的领悟力很强,记诵极快,却偏偏喜欢苍带着逐行逐行的解释念诵。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
天色渐渐的晚了,屋子里的烛火点了起来,墙上一大一小的剪影仿佛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几年之后,赤云染,白雪飘,黄商子,九方墀都一个个的入门了,那时候的翠山行业已逐渐长大,不再是小时候爱撒娇的天真孩童,他渐渐成为苍的左膀右臂,能替他处理许许多多的事情。赤云染曾说,这世上最了解苍师兄的人,恐怕不是师傅,而是翠师兄了。
因为他们,是离得最近最近的人,比肩而立,默契无双。
再后来,苍成了六弦之首,众人对他的称呼也从苍师兄变成了弦首,即使是翠山行在人前对他也是以弦首尊称。
然,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苍依然会听到身边一头翠发的男子,笑颜温和,唤他做,师兄。
这一世,只有你,是我的师兄。
这一世,只有你,是我的小翠。
无可取代。
苍的视线逐渐有些模糊,耳边的风声空旷虚无,眼前原先翠绿色的草叶已被大雪压的已逐渐枯黄,他伸手拂过墓碑上的落雪,动作轻柔,温情脉脉。
小翠,冬天到了,师兄再陪你念一段经文,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