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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一杯春露冷如冰(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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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浓厚的云层变幻出无穷无尽的幻景,淡蓝的天空延展开阔,无穷无尽。日月交替,渐深的蓝意晕染天空,远山苍翠的淡影在天际弯曲的穹隆下若际若离,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桃花堡内的桃花终于落尽,新绿郁郁葱葱的勃发,生意盎然。
花如令已在房中坐了半日,反复斟酌着与徐千最后的密谈。已经离去数日,徐千的声音犹在耳际,“楼儿年纪尚小,不知当年之事。可此女来历你我皆知,早晚是个祸患。且此事发展到今天的地步,金九龄又岂肯轻易收手?真细查下去,你我都讨不到好处。开弓没有回头之箭,还宜早做决定。”晚风吹进窗棂,桃皮微苦的清香沁人心脾。花如令忍不住低低吟诵,“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院墙,所谓的密谈往往隔墙有耳。或是言者有心,或是听者有意,这番谈话黄莺一字不落的听在耳中。真像早已昭然若揭,只是残忍的让人不敢触摸。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花如令微微一愣,心里沉了一沉。来人,正是黄莺。请安过后,黄莺忽然直挺挺的跪下,“父亲,您究竟知道多少?”话即出口,一切再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回答黄莺的,是花如令长久的沉默。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花莺的心慢慢变冷,最后的幻想终于破灭。花如令沉沉叹息,“小莺,你回去吧。”
黄莺默默地起身,消失在门外。房间重归于寂,混浊的眼泪从花如令眼角流出。花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纵横江湖几十年,摸爬滚打于朝堂几十年,终于以有今日。要保住现有的一切,总要付出代价。纵然父子反目,亦不能回头。
明月高高悬在墨色夜空,幔帐的丛影层层相叠,黄莺遣散众人,静静坐在桌旁。时间想必已然不多,往事纷至沓来,如漫天飞絮,飞舞不息。路都是自已的选择,无关往事,无关他人。明媚娇艳的桃花已然落尽,想必秋日来临时,会有累累桃实。自小喜欢安稳平淡的生活,可惜从来身不由已。这样的生活,黄铁刀不能给予,陆小凤不能,花满楼同样不能。命运没有即定,性情却自有天成。有些故事从来只可以聆听,有些人从来只做传说。可不甘平淡是每一个人不可磨灭的欲望,是她非要把生活融入一场传奇。单薄的生命如何承受如此繁复的色彩,所求即多,所失亦重。此时此刻,黄莺已无力再想起那些不可实现的幻想,她只想再想想那两个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人。圆觉寺的月色要比此地苍凉许多,高大繁盛的树干像无声的影墙,那样的夜晚,总该有些故事发生。可叹聪明一场,欲求安逸平淡,而终不可得,然而这一切,岂非一早就已经明了?
压抑感忽然而至,窗外现出模糊的黑影。房内的灯烛霍地亮起,黄莺没有回头,“你是谁?”来人没有回答,是谁都已不在重要。徐千,金九龄,甚至花如令,这已是黄莺的最后时刻。一只有力的手无声地伸出,黄莺听到颈骨断裂的声音,脚步声远去。夜色融融,桃枝无声的伸展,清早的阳光下,绒绒绿意将会铺天盖地。血液慢慢变凉,地面咯住脊骨,很硬,很硬。黄莺感到生命在一点一点离自己远去,最后的意识却忽地觉醒,颤抖的右手沾了鲜血,在左手心内划了两划。那夜明亮的月光一下黯淡下来,最后的模糊的意识中,是一双眼睛,黄莺无法分辩那究竟是谁,陆小凤,还是花满楼。一缕笑意爬上嘴角,一切归之于寂。
陆小凤与花满楼破门而入的时候,黄莺已变成冰冷的尸身。淡黄的衣裙被血浸透,触目惊心。曾经鲜活的生命就那样无声无息倒在地上,纵使一路赶来,仍是不及。
司空摘星的神隼把字条送到的时候,陆小凤和花满楼异常心惊。这回的字体明白无误,就是司空摘星的笔迹。司空摘星纵然消失,陆小凤却深知他此言不会为虚。他太过了解司空摘星,亦或从未了解司空摘星,但却清楚的知道,司空摘星定是有不可名言的缘由。是以一接到警示,二人便不再狐疑,不分昼夜朝江南赶回,不想却仍是迟了半步。
花满楼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从生命里剜离,无论如何,总归是他的妻子。花满楼并不确定究竟何时开始下定决心带走黄莺,也不能确定对黄莺究竟抱有怎样的感情,愧疚,亦或怜惜。只是,登船远离的那日,心中那不可抑制的欢欣喜悦是那样的清晰可辩。巨大的悲愤涌起,花满楼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陆小凤有些措手不及,对于黄莺,他有着很复杂的纠结。黄莺的心意,陆小凤未为不知。无论陆小凤所想如何,即知此意,又怎能视为路人。更兼圆觉寺一事有负所托,不能查明真相洗脱父冤,心中更添一层歉意。花满楼已被自已牵入,新婚燕尔,现今黄莺毙命,陆小凤只觉得悲愤之情不可言说。
过了许久,二人勉强走上前去,花满楼抱起黄莺尸首。一只手从黄莺身上垂下,陆小凤眼中忽然一闪,随即走过,伸手将那只手抬起。放入花满楼手中,轻轻按了一按,“节哀。”花满楼紧紧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黄莺临死前写下的,是一个“九”字。陆小凤从袖中摸出当日黄莺埋在板房废墟下的发钗,折断的发钗已被接好,发出浅浅的光。陆小凤轻轻将发钗插入黄莺发中,“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