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脚牵手爱情》澈之风

5、搬家（中）

　　儿子在悉心的收拾东西，小手在地上散乱的小玩意儿上摸来摸去。早前我就告诉他，我们不能带走所有的宝贝，儿子的脸上写着惆怅，他多么想把这些铭刻着他全部回忆的玩具都一个不留地塞进脑子里。我好笑地发现，这个小鬼的身上居然散发着一股患得患失的气息。

　　“宝贝，我们用相机把它们都照下来吧。”
　　“老爸，你真是太聪明了！”

　　儿子惊叫着，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欣喜地望着我。那长荡漾着欣喜的面容，一如年少时的我。

　　或许那个时候，只有那个新闻，能让疲惫的我焕发活力。

　　握着手机的手已经朝我发出喜悦的信号，我顾不得周围还环绕着水雾，扔下手机，裹着浴巾就往外客厅里窜。然而，当我看见沙发上那个专注的身影时，我的热情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他抬着头，微睁着双眼，那种慵懒的眼神却仿佛把我穿透一般，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禁锢着我的行动，而我，仿佛被钉在十字架的耶和华，等待着审判时刻的到来。

　　“你好像有话要说？”

　　这仿佛是一道特赦令，从这以后，我才有了说话的权力。我递给他啤酒，他的手指有些轻微地颤抖。我忍不住在心里小小地嘲笑他。然后，他疑惑的目光就朝我飘来，我不由自主地往他的身边靠去。

　　“对了，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
　　“一手消息，ricky要归队了。”
　　“呵呵，对球队来说的确是个好消息。”

　　他的声线如我所料的平淡，夹杂着疑虑。在我兴冲冲地钻进客厅和他对上眼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我这个决定是多么的错误。然而，我又忍不住想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与他分享，甚至期盼看到他有些慌乱的表情。

　　他情绪的波动是那么明显，我企图与他打闹，他却显得那么漫不经心。他沉浸在自己冥想的世界中，紧皱的眉头拉下了门闩。电视上的片段一个接一个的晃过，我看着他，手足无措。那些音响中传出的沉闷音乐在此刻显得那么协调，荧幕忽明忽暗，那些暗淡的色彩就一层一层打在他的脸上。以至于，分不清那些才是面上的原色。

　　或许，我不该这样使坏。

　　“wow，小鬼，长进了，你听得懂么？你不是找了个姐姐型的女友么？看不出来，你居然喜欢幼齿型的！”
　　“恩？我么？我觉得，Marcos的确还不错，但是我恐怕还是比较中意伊万这样的，很有脾气啊……但是其实那个Fermín也不错，里面还是有很多我很中意的角色。”

　　这小怪物，看电视看得傻掉了？我想着，忍不住又想要捉弄他。

　　“****，我在指电视剧里面那些girls，小gay。”

　　我说道，刻意勾着嘴角，做出一副鄙夷的姿态。然而，他却像一只愤怒的小豹子般毫不留情地给了我一拳。我惊诧地望着他，片刻手掌已经拧成了拳头。他就像有所预感般，迅速地抓起沙发上的包，我本能地站起来，在他和我错身而过的时候，想要毫不留情地抓住他。只是，我一不小心跌进了他的眼底，他的瞳孔像受到惊吓般放得老大，眼角有水迹。于是，我任他慌乱地跑出家门，之后，有些失神地跌落在沙发上。

　　我知道，我把他弄哭了。那是我第一次把他弄哭，而那种惊慌失措的感觉比之后的每一次都要来得更加强烈。我呆呆地坐着，电视节目已经结束，那吵杂的广告声一浪浪地吞噬着我。

　　“老爸，我们用你的手机照吧，这样我就能天天看了！”
　　“不要，这可是我的私人物品。”
　　“我又不是没玩过，就是些你和梅苏特的肉麻短信啥的吧。还有一张你偷拍的梅苏特的照片，不过黑黑的。”

　　我忍不住自顾自笑了自来，那张照片当然是黑黑的，那是我对着电视里的梅苏特拍的。

　　那是14年的世界杯上，葡萄牙和德国的半决赛。摄像机一直在捕捉他的脸庞，那张迷茫的脸全是水珠，全世界都在揣测那个伯纳乌的中场核心为何突然在场内迷失，只有我知道，那些深深浅浅的纹路便是泪水趟过的痕迹。

　　身边都是躺倒的啤酒瓶子，我把自己关在黑黑的屋子里，好让我的世界只剩下球场内的声音。我看着他在场上奔跑，仿佛这样，我也跟他一块在场上奔跑着，他还会像以前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场上寻找着我的身影，不管任何情况都能把球送到我的脚下。我会在进球后忘情地奔向他，把他瘦小的骨骼揉进我的怀里，看他那张懵懂的脸笑出花来，那双慵懒的眼焕发出异样的神采。

　　然而，这次他迷失了，一次又一次地让球从脚下被抢走，一次又一次的传球失误，一次又一次倒在对方脚下。纵使上一次访谈他才说过，成熟，便是不再流泪。我是否能偏执地认为，他还在不遗余力地捕捉我，捕捉着那个在场上奔跑的7号男人，又一次为我打破他的原则，让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眼眶？

　　或许，我是错的。但是，我只想留一张照片作为安慰。

　　“这两年，从我知道他起，听你念他的名字就念烂了。”儿子已经把东西打好包，盘腿坐在地上，“不过我一直以为都是假的。”
　　“好了好了，这句话你都说过千万遍了，还让我一天脚踏实地别在幻想了。”
　　“谁让他这么多年都没来看过你。”
　　“我不是告诉过你，有一天他会来这里接我们么，你看看，对吧？”
　　“可这都是你喝醉了才会说的话，清醒时从没见你说过。”

　　我也知道这是自我安慰，清醒时哪敢说，乖儿子，你就不要这么毫不留情地点破我。不过一切，不是都成真了么。

　　我又看了看这张照片，那双失神的眼睛，今后也许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脸上。于是，我悄悄地按了删除，这仿佛是发生在我心底深处的一个故事，一个自导自演的独角戏。今后，不需要这张照片，我也能好好地感受到他的爱。就想是一对丰满的羽翼，载着我在这片天空飞行，即使范围是那么有限，能飞足以。

　　“你有好好跟你的朋友告别么？”
　　“我就知道我们有一天会离开这，跟他们交朋友的第一天就告别了。”
　　“****，你这是什么狗屁理论。”

　　下半场，他还是没有恢复正常，不过，凭借施魏因施泰格等人的优秀发挥，德国队还是反败为胜，淘汰了葡萄牙。我忍不住多看了那个7号几眼，那个小子就那样失魂落魄地坐在场边，一如当年的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心里的抽痛。想到这里，我立刻调换了频道，生怕一不小心，又变得悲伤起来。

　　两年后的欧洲杯，我依然坐在电视机前看了世界杯上经典之战的重演。然而，那时的他已经不再迷茫，或许是因为这只是一场小组赛，不如当年来的重要，或者源于其他，或许我不愿再揣测……我只知道，他带着队长袖标，在场上行云流水的组织。他的眼神中只剩下坚定，我还试图从中寻找一丝温柔。然而，我悲哀地发现，他渐渐忘了我。

　　又过了一年，他带领皇马取得了西甲联赛的冠军，欧洲冠军联赛的亚军，凭此拿到了金球奖。他站在领奖台上，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虽然此前他已是众望所归，虽然他已经不再那般瘦弱，他的肤色被晒得很健康，肩膀也显得宽阔起来。

　　今年，他和这只他呆了八年的皇马又一次捧起了大耳朵杯。我依旧躲在我的小黑屋中，我不再喝酒，岁月告诉我，我不能再有一点身体上的闪失。我的儿子已经7岁，去年的今天他哭着求我不要再喝酒。他告诉我他害怕醉酒后的我。电视上的直播热闹非凡，那些激动得声音不由地吵得我热泪盈眶。他举起大耳朵杯，站在众人的中央，对着摄像头，是我从未见过的沉稳。

　　那时候，我固执地认为，他背着我的梦想，一步步向前走，却再也不会走回我的面前。

　　也许，遍体鳞伤的他，一次也没再爱过；只是他不知道，遍体鳞伤的我，一直深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