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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搬家(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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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有这么仔细观察过一个人,直到这个小怪物呆呆傻傻地坐在我的跟前。
是的,也许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么奇怪的人,我才把他看得这么深刻。黑色的头发恣意地散落在眼前,两只腿搭在床边晃荡,如果此刻给他一把椅子,他一定会旁若无人地抖脚。怪不得挑女朋友的眼光也是如此独特,他一定不会知道,他精密思量过的发型是多么的不适合他,比他原先的小平头还要蠢得多,至少那样看着精神。
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头,我的大脑高速运转着。得出的结论是了然的,如果不是主教练的安排,我跟眼前这个小怪物绝对不会像此刻一样,相对无言。或许,我描述得还不太真切,应该是我对着他无言。他连面对我的勇气都没有。
挣扎片刻,“稚嫩”便是我对这个小鬼的全部评价,即使他只比我小三岁。我能从他的双眸中看到不安揣测以及逃避。他低着头,佯装认真的玩着手上的MP3,仿佛这样就能减缓心中的压力。然而,这样的伎俩只会被我一眼看穿。
第二天便是客场对阵巴萨的关键之战,此刻我再不想在他的研究身上浪费时间,转过身倒头就睡。此时,那个被我注视许久的人似乎抬起了他的脑袋朝我投来久久不灭的目光。我记得那种感觉,就跟第一次见面派对上的一样,那种眼神仿佛凝聚着某种深刻力量,即使我不用去看,也能领悟到。只是,那时的我,是怎么也意识不到,我们爱情的悲剧从那个眼神就开始了,承载着他少年时所有幼稚而坚定的渴求,同样,也纠缠了彼此成年后所有绝望怨怼的恨意。
“老爸,叔叔叫了你好久!”
“抱歉,梅苏特,我在想一些事情。”
“老爸,梅苏特老早就走了!他要去办一些事情,看你一直在想问题,还嘱咐我让你好好吃饭。”
儿子撅着嘴望着我,突然露出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
“下个月就要离开这里了啊……”
“什么离开?梅苏特要走?”
“老爸,你刚才到底有没有好好听他说话啊,他说要带我们到马德里去住啊!还说什么,那本来就是你的房子。老爸你在那边有房子?”
我顿时就懵了,之前他果真什么也没告诉我,就跟他以前的做法一样。他就是这样,总是什么话也不说。迟钝的我总是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为何我又把他弄哭了?为何我没有老早就发现他的心意?难过的是,我们在这个层面竟是如此相识。也许正因为这样,后来我们才会来越走越远,即使走得那么不舍,我们是那么迟疑,又没有勇气相信对方,然而,每走一步,都要目测之间的距离,伤口也就越来越深。
就像那天,我们输得最惨的那天,如果我没有忘记我的红色鸭舌帽,也许永远都不知道,他的泪水可以流得那么长,那么久。我站在更衣室门前,看着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坐在更衣室的长凳上,眼泪就顺着脸庞往下,一点一点掉在运动裤上,湿了好大一片。那个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把我应该流的泪水都一起用光了。以至于我再也不想哭,心情也变得舒畅起来,回到家的时候还给卡卡打了电话,唱了一首情歌。卡卡自然惊讶极了,他以为我一定会在电话里跟他哭鼻子,他甚至都准备好了一箩筐安慰我的话。然而,我一点都不想听。头一回,我觉得我们也许可以做做朋友。
有了这种想法的第二天,我就执行起来。我尝试跟他搭讪,聊天,这写自然是我的强项。不出几日,我们就变得熟络起来,我们可以一起畅谈好多东西,他也会自然而然地跑到我的身边,教练也觉得我这个任务完成的有质量有速度。
之后,当我们第二次呆在一个房间的时候,他再也不会像第一次一样傻乎乎地低着头,一整晚摆弄着手上的MP3。他会望着我,笑嘻嘻地掏出几本杂志。于是,我也跟着他,仿佛倒回了几年的光阴,趴在床上,评论起模特和歌星的身材。
“你真是个小怪物。”
“眼睛么?”
“我没说你的长相,乖乖,你不会在为你的脸蛋感到自卑吧?”
“你……你……你”
他被我这句话堵得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眼睛一闭一睁。末了,他只得埋怨我欺负他西语不好。他正儿八经地躺在床上,说什么也不愿意和我继续欣赏杂志。我窃笑着盯着他,本来想逗逗他,伸出手去,却不知如何下手,只得悻悻地缩了回来。他微睁着眼凝视着头顶上蜡黄的灯光,身上慵懒的气息便从骨髓里涌出散发得淋漓尽致,在这样的气氛下,时间流逝也变得悠长,就像是被定格了一般,似乎我任何一个简单的动作都会打破屋内的协调。
他不知道,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发现。在他的身边,即使急躁如我,也能变得平静。这种平静,却不单单是平静,因为我会觉得快乐。
终于,尖锐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屋内的平衡,我忍不住抱怨了一声。他偏过头来瞟了我一眼,痴痴地笑了。捡起床上的手机,屏幕上的密语再熟悉不过,我立刻跳下床去,拉开落地窗奔向阳台,卡卡的声线便缓缓地从电话里流出。
我和他聊了很久,遥远的距离把思念都拉成了疼痛。这种感觉,居然像慢性胃炎一样。我曾经心血来潮把这个比喻讲给卡卡听,当时他皱着眉头,告诉我这个比喻是多么的违和。他不知道,我还漏说了半句。“不吃痛,吃痛了也痛。”要到挂电话的时刻,卡卡突然跟我问起他。我大概讲了一下,听清了卡卡声音中的不安。
“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还有没有……”
“你这么说就太好笑了。”
我的语调有些生气,卡卡愣了一下,笑着和我说晚安。于是,我们同时挂断了电话,卡卡知道我不喜欢他讲这些泄气话。那个时候,我总觉得卡卡便是心中足球的象征,2005年开始,我就想着能和他比肩。2007年时候,我第一次有了和他比肩的机会。如今,这个曾经诠释了我全部梦想的男人居然在我面前流露了老骥伏枥的伤感。我惶恐不安,当我回到屋里看着床上熟睡的人时,甚至有把他一把推下床的冲动。
最终,我走过他的床边,都不愿意伸手给他盖上被单。然而,他就在我于心不忍瞟向他的时候醒了,抬起头,望向我,眼睛一闭一睁,黑色眸子映着光斑,显得那么无辜。之后,他又再次倒下了。那一连串滑稽的动作,居然搞得我惴惴不安。于是,我走到床边,很不甘心地给他拉好被单。
“老爸,马德里是什么样的啊?”
“你又不是没去过。”
“我没去过啊!”
“哦,我忘了。马德里就是一个太阳能把人给晒死的地方。”
“那不就是葡萄牙么?”
“你太聪明了,我的宝贝。”
马德里的太阳总是那么刺眼,即使是冬季。到了晚上,却寒冷无比。我一直躺着,然而,强迫自己入眠总是那么困难。卡卡的话还萦绕于心,低沉的声线在我耳边荡漾了好久,我甚至都能想象出他的脸,那张愁闷的脸。而我,讨厌这样的脸。对于我而言,这样一张脸,比本身就丑的脸,还要丑得多,一点也不符合我的美学。
于是我又偷偷瞟了一眼他,那张像极阿凡达的脸。此时,他仿佛身处一个痛苦的梦境,额头上有些浅浅的纹路,双唇紧闭着,在月色下,那张脸显得比平日里还要白皙。
我突然就有了叫醒他的冲动,然而常识告诉我不能付诸于行动。于是,我紧张地看着他,他的额头上甚至冒出水珠来,在月光下亮得那么刺眼。这么一来,我也跟着变得焦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痛苦到扭曲的面容。许久,他的面色才慢慢恢复平和,紧闭的双唇也微微分开了些间隙。我偷偷屏住呼吸,就听见气息缓缓从那个小口里扩散出来。于是,我翻了个身,渐渐进入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