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眼》洛浮

2、去散步

　　“要不要给你念新闻？”

　　“今天早上听了。”

　　“那我给你读书？”

　　“我自己看了。”

　　“做饭？”

　　“不饿。”

　　“那我回去了！”

　　“不要。”他伸手拉住了她，脸上酒窝里盛满笑意，“今天天气这么好，陪我出去走走。”

　　换衣服，穿鞋子，她早已做过千百遍的动作，自然已经烂熟于心，只是习惯性帮他戴上墨镜时被他摘了下来，“不要，戴上不好看。”

　　“臭美，你以前还不是爱的要命。”轻轻嘀咕了一句，但还是放下手中的东西，然后牵着他的手，开门、关门下楼。

　　她知道他敏感，不愿意戴墨镜，因为那会让他感觉他像一个盲人，引来路人的关注。尽管他是，可是他就不愿意别人说自己像。他总把自己伪装成跟正常人无异，并乐此不疲。

　　她没有告诉他，她其实很喜欢这样臭美的他。尽管看不到，但是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注意修饰自己的外表，每一分每一秒。他对生活仍然热爱，他仍然享受着一切，这才是真正积极乐观的人。

　　在医院里住久了，她知道那些每天早上起床记得照三遍镜子的患者，平安走出医院大门的机率要比那些整天一脸哀戚面容枯槁的人高的多，虽然那个时候大家都面有菜色再收拾也不会谁比谁好看，可是就有一群人执意的记着照镜子，洗头洗澡，刮胡剃须，讲究的比新郎还龟毛。

　　他的臭美，让她知道，他还没有被打倒，他还是醒，他还可以活很久，很久。

　　想到这里，她又笑了，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她知道他已经记清楚了这里所有的道路，即使她不在，他也可以跟常人无二的出来溜达，可以不用借助任何人的搀扶，跟“正常人一样”的散步，可是她就喜欢每天赶过来牵着他的手，带他出门散步，而他也固执的等到她来，被她牵着手出门。

　　小区很安静，住的多事一些老公公老婆婆，所以他们这样的年轻人在这个时候出来溜达，不免受到许多注目礼。不过她已经习惯了，至于他，反正看不见，谁盯了也是白盯，不过她想即使他看的见的话，遇到这种情况他估计也不会尴尬，反而会洋洋自得的对自己说，“看吧哥帅吧，那么多人看哥。我早就告诉你迷恋哥是正确的选择，我才是传说他们都是胡说。”

　　过去，如果他看的见，想到这两个词，心就不由得抽痛了起来，她握着他的手，感觉到他手上的细小伤口以及那些各种纹理的疤。不管她多努力多小心，他看不见只凭手摸，总会出意外，总会受伤。受了伤，就会有伤口，有伤口，就会结疤，就会留痕迹，于是一双好好的手渐渐的变的千疮百孔。

　　以前，以前他的手不是这样的。

　　捏着他的手，想哭却流不出眼泪，幸好他看不见，所以她的各种表情才可以肆无忌惮的表露出来。

　　“喂，你在做什么？”他半蹲下身子，一手逗着一只跑过来凑热闹的大狗，一边扯了扯她的手，脸上笑容跟孩子一样单纯，“挺好玩儿的，它在舔我的手心。”

　　她蹲下来陪他一起逗那只狗，伸手挠那只狗的脖子，听那只狗被他们两人玩弄的汪汪大叫，最后招架不住狼狈溃散。看着他意犹未尽的站起身子，她一边帮他擦手，一边笑着问他，“喜欢的话我们也养一只？”

　　“导盲犬么？”他嘟着嘴，“不要，那会让我看起来像，”

　　“会让你看起来像盲人。”她接过他的话头，有些话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再悲伤也变成调侃了，看着他露出兔牙的笑容，她忍不住扶额，“死要面子活受罪，都三十岁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感情你是嫌我老了啊，怪不得老寒碜我。”他摩挲着握住她的手，然后环住她的腰，死皮赖脸的趴在她身上，像一大块人形胶布贴。他仗着他看不见，她不敢随便推他，生怕他撞倒什么受了伤，无论他做出什么过分举动都让着他的心里，肆无忌惮的欺负她。

　　唔，他就是在欺负她，光明正大理直气壮。他吃定她舍不敢推开他。

　　“是，公子你已经人老珠黄了，请认清这个事实，不要在这里装可爱，乖乖放手。”她无奈的抬着头看看他凑在颈边与七八年前并无太大区别的娃娃脸，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妖孽！”

　　“我桑心了，不放。”

　　“不放你信不信我揍你！”

　　“不信。”

　　“你，好了好了，乖，放手啦，我带你去超市买吃的。”

　　“你当我三岁小孩啊，我是三十岁，不是三岁。”

　　“好好好，我知道你英俊潇洒成熟稳重气质不凡，放开我，我带你去超市买蛋挞行吗？”

　　“超市的不好吃，我要吃你上次买的那家饼店的。”

　　“有点远，要走三条街哎。那个，其实超市的也挺好，不就是放的久了点，口感差了点，香味少了点，防腐剂多了点，但总归是蛋挞嘛。”

　　“……”

　　“好好好，放手啦，我带你去饼店买。”

　　“早说嘛，幼稚，绕那么多弯弯，一早从了本大爷不就行了。”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某人笑眯眯松开手，脸颊边两个酒窝荡漾的格外欠扁。

　　“你行！”气结的看着这个完全不知道收敛为何物的人，踮起脚一巴掌狠狠拍在他那毛茸茸的脑袋上，“戴墨镜，戴帽子，戴口罩，如果你不介意被当成大熊猫围观的话！”

　　“知道了。凶女人，将来绝对嫁不出去。”他揉揉被打疼的地方，小声的嘟囔着，然后弯下腰，任凭她从背包里一样样掏出东西套在他头上。

　　**

　　她说的路远，并不是推脱之词。这一路过去前后两段路还好，问题是中间那段路完全是繁华的闹市区，对于人一多就分辨不出声音的他来说实在是个巨大的考验，可是他今天心情难得好，她想想左右无事，也就随他了。

　　“他们在放我的歌。”走过闹市区的时候，他好奇的抬着头四处聆听，听到两边栉比鳞次的商店里放出的音乐时，大大的口罩也遮不住他的笑容。十家店铺有七八家拿他的歌作为背景音乐，也难怪他得瑟了。

　　“那醒公子你要不要去音像店转转？刚上市的那张专辑反响还不错，这会儿应该是宣传期，铺天盖地都是你的东西。”她任他抓着自己的手，忽然有了这个主意。

　　“唔，还是不要了吧，反正我又看不见。”他犹豫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我就这样在街上听听好了。”

　　街道上人来人往，店铺里的音乐震天动地，明明是自己的声音，此时却听起来有些不真切。他仰着头站在那里，她也不催他，只是陪着他一起听。

　　他能从车祸中走出来，有一大半是音乐功劳。

　　他要做正常人，米妮便把他当做正常人，于是出院后，在所有人的惊讶中，她竟然再度给他提起了工作的事情。他不知她用了何种方法，说服公司继续帮他出唱片，或许是死马当做活马医，或许是前三张专辑的销量还不错，或许是公司觉得费老大劲儿培养个小星星出来不容易，或许是他废的是眼睛而不是嗓子，或许是……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她去做那些事情时候面对了什么，她只是笑着对他说，“醒，你又可以去唱歌了。”，然后，拉着他的手跑上跑下，将所有的词曲让人翻译成盲文还不算，她自己还背下所有的谱子并歌词，一遍一遍的在他耳边念叨，帮他记忆。虽然她的声音并不好听，可是却意外的有天赋，那些曲调，她总能轻而易举的记熟，让他大呼如果她的嗓子没问题的话，她应该可以成为一名最好的歌者。

　　除了看不到，他的日子渐渐恢复成跟以前一样，他也弹琴，他也写歌，按照老丄习惯把偶然想到的曲调拿手机录下来，然后再经由她的整理发给公司，大家讨论，确定创意，雏形，然后一轮轮的试唱，选歌，看着他的专辑一点点形成。每次在噪杂的人声中，他都在桌下握着她的手，恍惚觉得，他们似乎是同一个人。

　　她是如此的了解他，了解到让他觉得，她合该坐在他身边。

　　他不知道周围人是怎么看待他跟她的，看不到，便可以忽略很多事情，世界简单到只要握住永远在不远处等着他的那双手，就能幸福。

　　他失明的消息被隐藏的很好，除了公司部分有关的人员知道以外，外界人都不知道，唯一清楚的就是他深居简出了很多，连宣传期也是简单的只上了几个访谈，神龙见首不见尾到了极点。但所幸总有不错的作品问世，博客也一直在更新，于是人们不但没有忘记他，反而还多了些歌迷。

　　新专辑的销量很好，或者是出乎意料的好。面对他的惊讶，米妮，“卖商品而已，你去或者不去都只是营销策略的一种。只要产品质量本身过硬，换一种得当的营销策略，也能达到大卖的效果。”她戳着他的酒窝，“我对你有信心。”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他疑惑的握住她未来得及抽离的手指，她愣神了片刻，然后却是一笑，“我什么都可以学。”

　　原本学什么有什么重要的呢？只要需要，什么我都可以学。

　　她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

　　从第四张到第五张到第六张，她越发的熟练，最终在第六张的时候做了他的制作人。当她抱着他的专辑跟他一起坐在地毯上分享着上面的人名，看着他们的名字一点一点从无到有，从少变多时，两人不由得都大笑了起来。这是他的成绩单，也是她的。

　　他常常在想，遇到她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她就如同一阵春风，这样一丝一点的进入他的工作，他的生活，让他本来已经枯竭的生命，慢慢抽出新的芽，开出新的花。

　　“第七章的专辑已经筹备的差不多了，这次要选什么做主题呢？”她牵着他的手在大街上慢慢的走着，既然在听歌，就不免谈到了工作的事情。她这昨天晚到也是因为连夜策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