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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像极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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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入大学的第二个星期日,赵时俊应该是从澔桐或是梓苏那里打听到了景露的联系方式。他约她周末去海滨公园见个面。景露上了大学以后,不,确切地应该说成是澔桐走了以后就再也没和赵时俊联系。他是她的蓝颜,他懂她,她知道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比他更懂她,所以,她选择怀念他。
景露在海滨公园的门口,一眼就望见了赵时俊。依旧这么帅气,与小时候一模一样。景露不知道为什么,在自己脑海中浮现出赵时俊的模样总是小时候的清新,丝毫没有中学时代颓废放荡的影子。他们走在公园里修葺的石板路上,望着远处盘旋在湖上方的的海鸟。
“上了大学怎么也不跟我们联系了?”
“没有啊,我和澔桐、梓苏,都有联系。”
“我说的我们是指我,还有清年。”
“还有那个必要联系吗?”景露冰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怎么没有啊,我们是一起经历过高考战场的朋友啊。”
“你是,他虽然也是,不过是曾经是。”
“你现在对他怎么这么大的成见。”赵时俊平铺直叙。
“我们别聊他了行不行,不是你想见我的吗?聊点开心的。”
“行,那,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我就只能想到这个当开场白了。”
“恩,挺好的,澔桐走时,我说了我会以另一种新面貌去迎接我的大学生活,和高中完全不同的生活态度面对新的环境。我做到了,并且过得很开心。”
赵时俊点头。
“你呢?和澔桐还有联系吗?她最近过得好吗?”
“前一个月来了一封信,说她先在正在当一个志愿者,在一所小学里面教孩子们语文。”
“真的?不愧是澔桐,总是能够按照自己的意志坚持做下去。那你呢?”
“我,我还是那么受女孩子欢迎,没办法的事儿。”赵时俊自信满满地说。
“晕,真不应该替你担心,就你这样的,到哪儿都是这德性的。现在还跟董茜那校花在一起呢?”
“早散了,高中一毕业就散了。”
“你怎么说的这么坦然的啊!毕竟当初还是人家追得你。”
“所以也是她踹的我啊!她考到海南这么老远的地方去了,说受不了远距离的恋爱,就把我给踹了。”
“那,问你件事儿呗?”
“先别问,让我猜猜你想问我什么。”赵时俊的脸转向景露身后那一刻垂丝的杨柳,“你想问我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她吧!”
“呵,我怎么会跟你这么有默契啊!”景露一阵苦笑。
“那是当然,咱俩心有灵犀呗!”短暂的沉默,“怎么能说一点都不喜欢她呢,总是有一些的。但是就像你刚说的,我们这么默契,都是这么多年的友情一点儿点儿累加起来的。我和她在一块儿也有一段时间,但是她不愿意再跟我用时间堆砌爱情了,我就只有放手了。”赵时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景露想过,如果当时能够触碰一下那张冷峻的脸,感受到的也一定是与他内心一样的冰冷。
“说的,好沧桑。”景露没有眨动她的双眼,依旧带着哀伤,凝视那张脸。
赵时俊的嘴角落出了一丝笑意,却没有说什么,接下来的时间也只是被空白的空气填满。赵时俊和景露一起坐在长椅上看着那片湖,湖畔的杨柳不时在风的怂恿下拍打着本应平静的湖面,直至水面涟漪漾出夕阳的余晖。
“走吧,该回去了。”赵时俊看了一下戴在左手手腕上的黑色机械表,但是以他看表的速度来说,他应该没有看清楚表盘上准确的时间,景露知道,他只是找一个借口,回归沉静的生活。
“嗯,好。”
“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吗?”
“有的。”
景露坐车返回学校。月亮替换了太阳,挂在天边散发出它折射的太阳微弱的光亮。学校周边的荒芜让景露不禁打了一个冷颤。成片成片的银杏树和杂乱无章的荒草布满整片土地。偶尔出现在视线里的发着光亮的小屋更让景露想到一些奇异事件。毕竟这里还有一片墓地。冷风吹进车内,卷走了车内污浊的空气,消散而去。
汽车行驶过高架桥,通向更深邃的地方,走在了高速公路上。
景露看到了那个男生,在汽车开到校门口的时候。路灯打在他的脸上,使他看上去憔悴苍白。他一条腿跨在自行车上,另外一条腿蹬在地上,像是在等待什么。景露看到他,总是会不知不觉地想起沈清年。趁着校车在门口停车的时间,她的视线移向他的脸,这个拥有特殊气息的男孩子。汽车继续向校园里面驶入。波光粼粼的湖水被月光反射得更加深邃,它顺着月亮的节奏有规律地淌着,周围芳草从生,还立着一个“禁止钓鱼”的牌子,走近能看到它在湖面上的倒影。
景露大一的课程很多,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她谈一场恋爱,即使只是一场平凡普通的恋爱。但这也是由于她很少参加社团活动,认识的男生很少的缘故。她开始抱怨课程的紧张,没有充裕的时间休息。也因此开始看小说,并且在每个星期二的晚上去学校的模拟法庭看电影。从八点到九点半或者是十点,几十个人在一间黑黑的屋子里看电影。音效并不是十分好,有时候甚至连电影的画质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她需要在这种特定的场合舒缓自身的疲惫压力。
十一月的一个星期二的晚上,天已将黑,景露骑着她买来醒目的红色二手车在校园的马路上吹风。天气已经转凉,景露穿上了入秋的长袖棉外套,戴着手套,依旧风雨无阻地去看电影。她买过了票,走进模拟法庭,坐在了靠墙的座位上。虽然参照于看电影的角度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是这里靠近门口,能够在进出门的间隙,呼吸到室外传来清新地空气。
“同学,你旁边有人吗?”一个陌生温柔的声音通过空气传入耳朵触动耳膜传达到了景露这里。
“没有。”景露摇头,她认出了这个男生,她一直相信,肯定可以在这个两千平米的大学里面再次相遇的男生。果然,她的坚持是对的。
“那我坐了。”
“嗯,坐吧。”
景露把头扭过来,眼睛不知道往何处看才好。大屏幕上开始放送电影的序幕。昏暗的天空,屏幕切换到一扇破旧的被封死的玻璃窗。
那天放映的电影是《滚滚红尘》。一部年代稍有些久远却很经典的电影。景露买过三毛的这本书,“荣获金马奖八项大奖创最高得奖记录林青霞、秦汉、张曼玉主演”,她在校门口的那家破书店里,第一眼就被封皮上的评论深深吸引。她翻开时则发现整本书就是一部电影的脚本,她从来没有念过这样一种书籍,所以最终还是被搁置在了书柜的一隅。景露很想看看这部电影,因为在很多颁奖典礼上都能够出现这部电影的片断。
窗外的风景在不停地变换,本来寒冷的黑夜多了秋雨的侵袭更显冰凉。风止不住的催促着满树的黄叶飘落,冷雨在风的作用下更是无情,肆虐地击打着屋顶、树干、土壤。走在寒风暴雨中的感觉,是喘息困难。每一次行走像是一种折磨。景露没有带伞,她在等待着这场雨的停息。
整部电影的画面都略显昏暗,从一开始就奠定了悲剧的结局。景露哭的最厉害的场景并不是韶华和能才的生离死别,而是紧随其后余老板为了韶华放弃了上船的片段,抱着包裹,拼命地挤开人群,跳下船,来到韶华身边。
“余老板,我对不起你。”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不要紧,我不怕死的,日本鬼子的时候,我们——不也——熬过来了吗?没事的,自己人的政府,还怕活不着吗?我只想照顾你,对你好。我不敢有别的幻想,你不要伤心。过个三、五年,局势稳定了,章先生——就会回来接你走了,我不会计较的。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总是一些小角色能够让景露流泪,他们总是在默默守候,不求回报,牺牲了他们仿佛是天注定。既然注定要有牺牲,既然注定是轰轰烈烈,那么这些人物的出场也就注定是悲惨的陪衬。作为一个旁观者,景露会选择余老板,因了他的痴情,但如果是作为当局者,应该也会做出与韶华相同的决定。她依旧还是会选择爱的。
景露在流泪,任凭自己的泪水从眼眶中无所顾虑的涌出。泪的温热触动了景露全身的感官细胞,她从内心感到一阵寒冷,没有丝毫外界雨水的介入,汗毛开始在长袖棉外套下战栗。他递给她一张纸,没有香气的面巾纸。一切都在昏暗中进行。谢谢,景露很想说出这句仅用两个汉字组成的话语,可是她没有,她只是接过那张纸,擦拭了眼泪,只是在泪眼朦胧之际望了他那张黑暗中干净的侧脸。
电影依旧在屏幕上有条不紊地落幕,其他人仿若看不出窗外任何的变化,继续专注地欣赏。但是景露对雨很敏感,她希望电影过后雨能够停止它的脚步,即使只有一刻的休息,她也会马上动身奔往宿舍,可惜天空并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散场后,窗外的雨滴一直从黑暗的夜空流淌下来,没有停歇。景露站在玻璃门的边缘,望着冷雨肆意地坠落。
“你没有带伞吗?”
景露扭过头来,看见他清透的眼神,透过他的黑色镜框。
“没有。”
“你住东区?”
“嗯。”
“那跟我走吧。”
景露点头。从离开清年的那一刻起,她学会了接受,接受所有向她伸出的手。东区与西区的间隔并不是一段简短的路程,途中能够有上百棵的干枯的梧桐树从身边路过,能够见到一条未经修葺的河沟,布满了从河底的污泥中生长出的参差不齐的芦苇。夏天散发出来的气味,混合了芦苇的青色气息和河底淤泥污水的腥臭,巧妙的混合味道。但是在入秋之后它会静默的隐藏了那股味道。
他撑开了一把深色格子伞,景露走在他的右边。她在黑暗中,借着模拟法庭外的灯光,看到了她那辆醒目的自行车,在黑暗中沉静的接受雨水的洗礼。景露跟着他一步一步地迈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宿舍楼。刚刚他递给她的那张纸,一直攥在她的手心当中,被揉搓,凝成一团,沾满一手的碎纸屑。
景露回到宿舍,望着窗外依旧飘泼的雨从空中滴落。她看不到云层深处,可是她知道它们的归宿,被工人铺平的坚硬水泥地面,冰凉,无情。
“方洁,问你一件事呗?”景露看着在上铺读书的方洁。
“什么?”
“那天在大学生活动中心的门口和你打招呼的男生,叫什么名字?”
“他,叫夏松臣。怎么了吗?”
“没怎么,今天又看见了,所以好奇,想问问。”
“哦。”
景露知道了他的名字——夏松臣。
在十一月的一个星期二的晚上,她依旧去模拟法庭看电影,她依旧风雨无阻。她遇到了一个人,面貌清秀,黑框眼镜,纯白色的棉布上衣,穿牛仔裤的男生,他叫夏松臣。一路上只能够听见雨水打在伞上的声音,雨水的坠落或是堕落,都在冥冥之中形成了雨夜和谐的旋律,深沉,赋予灵魂。她从不后悔一路上的沉默,只要有他在身边就足以感到安全,这是女生的感觉,同时也是她相信沈清年的信念,这个像极了清年的男子。在一个夜雨缠绵的晚上替她撑着一把深色的格子伞。
景露把这一段话记在自己的十一月二号的日记里,她同时也记录了那张没有香气的面巾纸,在那张没有香气的面巾纸中,隐藏着他独特的味道。只是可惜,它最终还是成为了景露攥在手里已经被雨水彻底淋湿的一团纸。
她开始怀念夏松臣的脸,但是在景露心中,她清楚地明白夏松臣是一个恩赐,忘掉沈清年的恩赐,同时也是替代沈清年的工具。这对于她来说太过残忍,但是她却不得不承认,她只是在为自己的过去找一个替身,为自己的精神找到一个依靠,用来摆脱深陷沈清年的泥沼中无法自拔的处境。
她在以后没有见到夏松臣的日子里被梦境惊醒,她梦到那张原本属于夏松臣的侧脸,慢慢转向她,突然变成清年冰冷表情的脸。她并非翘首企盼,但在心中却有一种渴望,她想要再次重逢他,即使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自私,即使只是在远处的眺望。
景露找到了那本被束之高阁的《滚滚红尘》,仔细看过了前言,这是三毛完成的“第一部中文剧本,诚如一般而言:人的第一部作品,往往不经意地流露出自身灵魂的告白”。她找到了余老板的结论——“余老板仍是做梦的人”。
景露终于知道为何总能被小角色所动容,因为自己在生活中扮演的则是如戏一般的角色。她依旧是一个爱做梦的人,以前是,以后,同样也是。
——
事实击败了她,在这所空旷寂寥的大学里。每天都在走相同的道路,却见到着是不相同的人。她无力在此处寻找出属于那张纸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