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第十七章 ...


  •   “司马,想我吗?”
      “不想。”
      “为何不想呢?你不想我,我多伤心啊!”
      “因为想太多,所以不再想。”
      “你都想了些什么?”
      “只是忽然了解,原来爱上一个人,最大的收获不是爱。”
      “那是什么?”
      “是明白,明白过去自己究竟有多孤独。”
      “以前你不知道?”
      “认识你之前不知道,认识你之后更加体会到。”
      “那你岂非更加爱我?”
      “人越孤独,越能体尝别人的孤独,孤独的人才懂得珍惜孤独的人。令狐,本质上我们是同一类人。我想你时,我知道,你必定也在想我。”

      “司马,怨我吗?”
      “怨。”
      “别,你怨我,我会伤心的!”
      “若埋怨能抵消担心,我宁愿选择埋怨。”
      “你担心我?”
      “一个答案都不给,你让我怎么不担心?每天我都禁不住猜测,你可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
      “有人寻仇?”
      “……。”
      “还是生病了?”
      “……。”
      “令狐,再危险的事,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只要你告诉我。”
      “……”
      “还是……你觉得我帮不了你,也或……不能和你同生共死?”
      “……。”
      “回答我!”

      无数次问,无数次沉默。
      每回梦行此处,总是嘎然而止。
      司马醒过来。

      面前火堆渐熄,一簇微小火苗,在吹进山坳的夜风中倔强孤挺。
      取过边上杂木,添两块进去,手伸出来时,披风上结了一晚的霜抖落手背,砭入肌骨,冷得人一个激灵。

      毕竟已是龙潜时节了。
      自出渊,整日风餐露宿跋涉在一片群山间,不知不觉已过去两月。
      若说感情像一条河,从难以捉摸的源头流动,于开阔处波涛汹涌,于狭隘处潮起潮落,那么这两个月间,河水在司马心中就像曲在一处沼泽滩里,不流不淀,让人湿漉漉地不爽快。

      找不到令狐!
      不仅深山幽谷踏遍,每处角落不见,而且次次渊中传信,琐事有得,那至关紧要的消息偏生一点都无。
      有时,司马行在野径上,踏下一步便生出一种错觉——半月云渡山,可会压根是他南柯一梦?
      喜极所得,梦醒成空,达人视此,蜃楼何殊?
      每回这感觉越发强烈,他不得不打开背后行囊就地而坐,定神抚上一曲,唯有实实在在摸着怀里光板无漆的琴,他才能肯定这日日独行山岭之人,并非一个疯子。

      于是,一曲凤求凰不时飘荡在高山之巅,低徊于万丈崖低,有时泉水叮咚为之合奏,有时雀鸟啾啾为之唱鸣。

      一次,曲子引来一位年迈樵夫,问之知否云渡山,樵夫听半天,云渡山找啥银?令狐!樵夫白两眼,哪个银脸上刻银狐啊?就要走,被司马一把拉住,云渡山在何处?山就素山,名字何用。樵夫背着压弯腰的柴禾,一跷一拐行远。留下司马抱着琴,在原地瞪了半天眼。

      还有一次,夜宿时山林中转出一个苦瓜脸的行脚僧,年老落拓,自行在火堆旁坐。询之同个问题,老和尚回答:世事如棋,乾坤莫测,何人心中悟得云渡,何人便可承得佛祖惩戒是非之所在。司马不再语,两人自管自过夜。隔日清晨离去,和尚念念有词,水流云在,月到风来,世间罪孽唯苦修得赎,世间妄想唯苦修得歇。司马欲挽留再问几句,和尚已不辨行迹飘然远去,前夜坐禅处空留一本破旧的手抄《白马业报净土文》。

      司马对佛经不感兴趣,对破烂的佛经更加不感兴趣。
      但他仍捡起书携身而带,深山寂寂长夜慢慢,无聊时拿出来翻看,偶遇对偶遇,呆板的文字到也变得鲜活,有时弥夜读之,情动于中,人静于外。
      时间控匆,至后来,司马再不去怀疑梦不梦的事。
      其实世间本无梦,有的只是寻梦时的感受和过程;就像爱无终点,重要的不过寻爱时的感受和过程一样。

      有雪花随风落入火中,司马紧了紧披风,再难入眠,起身走出石坳。
      天未及明,深蓝色的夜衬着黑漆群山。
      今年入冬第一场雪,终于在这无人醒的荒山里,于黎明前的默寂里悄然降下。

      不由暗忖,观天洞上的锅子,应该早已拉拢了吧。
      “这儿不常下雨,但过玄月,山头常常积雪,届时在外面用细竹条编出架子,隔日早上,嘿嘿,就是个雪人!”
      言犹在耳,言犹在耳……如今他有兴致看那雪人,却是再无机会了。

      群山黯淡,倦倚天际,睥睨着渺小的人,渺小的俗情。
      忽然,山间啸起一声长恨:“混蛋,你给我出来!
      岭被惊动,冷冰冰热闹起来,互骂混蛋,一片传彻一片。
      苍茫间,飒飒剌剌的风,纷纷扬扬的雪。独影立孤崖,手抚后背寂然无语。
      情到浓时情转薄,登至山顶,再唤又何来回音。
      在一片“出来”的回声中,司马彻底明白了这个道理。

      唐小二喝一口烧刀子,活络下手脚,人才逐渐暖和起来。

      唐门一行甫进庙,招呼声中,火堆旁便让出一块空地,唐小二脱下满雪的披风,哈哈着过去坐,喝完递来的暖身酒,夜行的寒气才消去几分,恨一声道:“这天真他妈的冷!”

      火堆旁众人附和而笑,华山派大弟子萧川合火搓了搓手:“今年是邪门,龙潜没过,山上雪都下全了。”他耸了耸边上小个子的骆成:“你们天山,冷上加冷了吧?”
      五海帮小李癞子嘿嘿一笑:“冷上加冷咋觉得出来,俺说尼们冷掌门的冰雪逆风剑,定是练得如鱼得水了到素真的。”
      骆成未语脸先红:“家师加入义军抗敌去了,没在天山。”
      萧川点头:“家师带着门下弟子也去支援了。唉,这仗一打起来,江湖波及,总是不太平。”
      唐小二眼往火堆旁一扫,发现这次参会的,掌门果然越来越少,各派新进弟子到是一个个全派了出来。
      几十年,畅思渊这块大师们咬不下来的硬石,让众人恨在心里羡在眼里,都没脸再来,这樊音会逐渐成了新人们在江湖上露脸长世面的好机会。
      唐小二笑着接口:“就这两天的消息,函谷关告捷,想必不久各位尊师就回来了,只是可惜,错过了这次樊音会。”
      话音一落,众人振奋,只听打横有人道:“唐爷,您老过去可是从不抬举畅思渊的,今儿个怎么也来凑热闹?”
      唐小二偏头看去,哦哟一声:“进来没看到您老,石楼主,几年不见愈发老当益壮了!听说去年添个孙子?恭喜恭喜!”
      石壮子哈哈大笑:“区区长乐楼,怎敢劳唐掌门挂心,到是听说唐掌门和百花谷主的婚事就定在今年十月?老夫还要恭喜唐爷才是,真正男才女貌,佳偶天成!”
      边上人也纷纷贺喜,唐小二一一客气着应承下来。
      到是天山派的骆成,见这位掌门而立不至,却和花甲的石壮子两人您老来您老去的给面子,着实瞧得有趣。私下里打听,回答说这届唐门新任的主着实一个厉害人物,最忌讳别人当面叫他名字。
      至于怎般叫不得,横插竖行的话题,众人你一言我一句,骆成就不知道了。

      此时正腊月,外面雪下得昏天暗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破庙,成了十里内避雪的唯一去处,天南地北各大门派,狭路相逢屈身在此,虽挤了点,但今晚众人打定是要在这破庙中过。
      江湖人聚在一起,酒一碰花生米一磕,也无非家长里短,通融着各派间的小道消息。
      唐小二掺几句应和着,在一片嗡嗡声中,无聊地嚼着花生米。
      风大雪大,庙门紧闭,门板上简陋一轮碗口洞,透视着野外方圆。
      火光从洞里透出,照在铺雪的台阶上,再远,便全然是夜了。
      他的视线透过门洞,思绪也透过门洞,放飞在这全然的夜里。
      极远处是蒙昧灰朴的天空,风雪扰乱下,深沉的夜色在深蓝的谷地上辟出几分亘古的荒蛮。
      雪珠子于风中狂乱地描摹着图画,谷地深处便逐渐有了一个绰约的影子。
      影子背衬黑漆大山在风雪中独行,稍时终于现出人的轮廓,一团白,独自于无声处抗拒着黑漆,深蓝和灰蒙的背景。

      唐小二喝一口酒,看着这个从冰雪中走来的人,只觉身边的火堆都没了应有的热度。
      隅隅独行,这分明是一匹在荒原上披风戴雪的狼!
      他忽然莫名地起了几分兴致。

      人影越来越近,正向破庙行来。
      距离远,看不清五官面貌,但瞧身形,唐小二知道这是一个白衣载着白雪,肩背长条包裹的男人。
      这里是通向畅思渊最后的落脚处,他不禁猜想,这人,可也是来参加樊音会的?

      稍时,男人终于踏上台阶,白衣在洞前一停,却不推门进来,只转个身站在门外。
      和人聊着天,唐小二不时看一眼洞外,心里有些好笑,真是一个清高的人!
      若非如是,谁会忍着风寒在檐下站,也不愿进来和众人凑合着烤火?

      夜深,庙里声音渐小。
      再壮的汉子也有说累嘴的时候,此时或卷着披风靠墙合眼,或开始打坐不再开口。
      门下弟子在墙角整治出一层铺盖,轻声请掌门过去睡。唐小二点头,却拿了酒壶起身,绕过一地睡众,悄悄推门出去了。

      门外俨然另一个世界。
      他冻得缩了缩脖子,看看天色,雪到是小些了,“怎么不进去?”他问。
      边上无回答。
      唐小二转头,终于仔细看了眼来人。

      人在檐下一动不动,雪化成水,一身狐裘湿漉漉地沉垂着,挟着满满的风雪气息。
      他脸色很白,汗巾蒙着鼻口,让人看不清全貌。借着殿内透出的火光,唐小二只瞧见他睫毛上凝着的水滴和那水滴印照下,极俊挺的眉眼。
      妆是银,人是玉,若那眸里能多丝情绪,唐小二便会觉得“锦上添花”这个词,正该用在他身上。
      伸手把酒递过去,“喝一口,暖暖身子?”
      男人不接,过一会儿开口,声音也似夹了冰霜般冷:“多谢,不用。”
      唐小二不以为杵——这酒原本就不是拿来给这陌生人喝的,因为给了他也不会喝——唐小二自己抬手灌一口,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这雪……估计还要下一个月,你也是来参加樊音会的?”
      男人不答。
      唐小二道:“畅思渊我第一次来,江湖人都说没参加过樊音会就不算混江湖的,你想必来了很多次?”
      男人不答。
      唐小二道:“畅思琴谱啊畅思琴谱,让多少人趋之若骛,多少人失落而归,看来是真个厉害。”
      男人不答。
      唐小二笑笑,不走不逼,只管挑些废话招惹。
      但无论他说什么,偏生得到不到半句回应。
      最后,他看了眼男人背后的包裹,诚意道:“你的琴湿了,还是进来烤烤火吧。”
      提到琴,男人忽然动了动,就当唐小二以为他答应时,却听到一句答非所问:“你可知,云渡山在什么地方?”
      没料到被问这个,唐小二心里颇是诧异,转了几转,瞧了对方半晌,终是道:“没听过。”
      男人抬头看一眼天空,风仍大,雪近停。他转身走下台阶,便要离去。
      唐小二叫住他:“你问云渡山干什么?”
      男人停步:“找人。”
      唐小二道:“仇人?”
      男人顿了顿:“讨债。”
      唐小二笑出来,“讨债?”
      男人不再言,踏着雪,逆风而去。
      唐小二目送白色背影逐渐消失在冥蒙中,那方向,分明通往畅思渊。

      拍去身上积雪,回去庙中躺下,弟子轻声问:“掌门怎么出去老长时间?”
      “帮朋友解决一个麻烦。”他翻个身,闭目对着墙壁暗笑。
      令狐啊令狐,你小子什么时候欠了畅思渊主人的债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