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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 作者有话要说:  待补:)

  •   雪落珊珊,炭火袅袅。
      小文握着暖茶坐在桌前,烛火轻摇,将一届孤影在墙上放大。
      他盯着木桌上的纹路已经很久,多少个寂寂长夜,一茶一灯一人,就这般独坐茅屋黯自沉思。
      人事更迭,季节轮转,云渡山黄了枝头,雪盖山头。窗外年度若日短,心中度日如年长。
      有时候人犯错只需一时,但意识到自己犯错却需一世。
      但这浩长半年,小文是真个儿知道自己错了——即使有人安慰说他没错。

      不知不觉,手中茶水凉透。小文起身走到窗前,傍晚风还大,到这夜阑人静时刻,只剩下雪在空中落,静谧地让人发悚。
      推开窗深吸口气,他抬头望了望天际,那山天相吻处,有一抹不同寻常的暗红,不知现于何时,不知从何而来,妖异地盘亘在黑夜的边缘。

      大师兄肯定也看到了吧!

      小文转头向西望去,漆漆群山间某一高处,正是师父墓葬之地。
      可现下,牵住他心的不是师父的墓,而是那个跪在墓前的人。
      日晒雪侵,雨淋风袭,那个若墓碑般石化的人。

      为什么?
      原以为大师兄那般洒脱个性,当是拿得起放得下,可为何这次却是劝不回来的执拗?
      原以为分别便算了结,大可遗忘过去重新再来,可他却一言不发地离开,竟去山头常跪墓前。

      半年来,他静对恩师墓碑,忏悔还是后悔,小文不知;他究竟打算跪多少个半年,小文也不知。
      小文唯一知道的是,若时光可以回转,一切可以重来,自己何不闭口,让秘密永远是秘密,让快乐永远是快乐呢?

      泪水滴到窗台上,他抹干泪关上窗,重新换上热水,握住杯子时不禁打个冷颤,那荒蛮山头,又何来这暖茶,热炭,避风之所!

      承诺是一种信仰,也是一种束缚,当两种毕生的承诺相冲突时,人要么墨守成规吞下作茧自缚的苦果,要么另辟蹊径领略破茧而出的广阔。
      大师兄,他会选择哪一种?
      盯着烛火,半年来一直盘旋在小文脑中的问题,再次浮现出来。

      想得深入,没留意门外踏雪而来的脚步声,等他听到推门声回头时,火光渗出屋,雪气漫进来,那门口,分明站着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
      啪嗒,杯子掉在桌上,小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夜残奇静,司马沐浴完毕,卸去一身疲惫回到寝殿。
      走时殿中尚插着桂花,回来时,已全数换成一裳红梅。
      何止寝殿,他一路走入,发现整座畅思渊早已青貌变白颜——毕竟时光飞逝,已过半年了。

      自那道命令,寝殿空荡再无人伺候,司马走到镜前,拉开衣服侧身而视,不由惨淡一笑,怎么半年时间,花开了又谢,这一处手印,却越发明显?
      他忽然想到,再见令狐,或许第一句话可以问他,他到底用的什么颜料!

      但,他还能见到令狐吗?

      若说半年前他对此尚势在必得,现下再问,司马却平和许多,反生出些因自嘲而洒脱的调调来。
      那日山顶迎来入冬第一场雪时,他便已想通。接下去几月,出山远行直下江南,于西湖边弄琴泛舟,在金山寺静心安眠,吴酒一杯春竹叶,举壶独倚望江楼,过得到也潇洒!
      有时晚间在□□上有些耸动,司马会忆起与令狐最后一夜,当时想不明白的,现下全一一体会出来。那晚令狐教得用心,却哪里是教,分明是想在分别后于这事上拴着他——学来的东西最欲施展,施展不得自然就记牢了这个他欲施展的人!

      这般想来,那混蛋到底是舍不得的!

      司马往床上一躺,双手交握计量着,明日樊音会结束,是留下来,还是继续出去找人?不由想起今日破庙前碰到的男人,挺特别,至于怎么特别,当时说不上,现下细想,到觉得这陌生人身上,竟莫名能捕捉到一丝令狐的影子!
      既然他来参加樊音会,明日自可见到。到时定要探探他,为何当着自己的面说谎!问之知否云渡山,那脸上分明显了犹豫,若真不知,他犹豫什么呢?

      “大师兄……?”走进来的一人一狗,让人疑似梦中。
      令狐拍了拍满身雪花,也微诧异,“你怎会在这儿?没下山?”
      长久不开口的嗓音有些沙哑,小文端茶送水帮他暖和身子,仔细从烛火下瞧他,人黑了瘦了,两颊削下来,唯有那双眼睛,越发豁达宁定,分明于大是大非中有了决断的。
      心中问题,这便是答案了?
      小黄毛过来蹭了蹭文举的裤腿,乖乖去桌边趴。
      “你的鸡和驴子,总要有人养……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小文看了眼狗,壮实不少,这半年来,它想必一直在山头相陪!
      令狐喝一口热水,有些不豫:“胡闹,小武就把你一人留在山上?生病了怎么办?都没人照顾。”
      似乎每次见面,都要被大师兄斥一声胡闹,小文笑了:“我很好,这些日子没生过病,山下总要人顾着,小武每隔一段时日会上来看我,哦,明天她会来,见到大师兄一定很高兴。”
      令狐道:“辛苦你了……明天我要离开一段日子,我先送你下山。”
      小文沉默下来,半晌才轻声问:“你要去找他?”
      令狐也不隐瞒,点头道:“是。”
      小文嚅嗫:“也好……想通就好……就好……。”
      令狐看着师弟瞬间失落的脸,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道:“我该对你说声谢谢才是。一谢你把事情真相告诉我,二谢你在听了我的决定后,还愿意叫我一声大师兄。”
      小文难堪地别过头:“若时间可以倒回,我不会……。”
      “不,我宁愿你告诉我,虽然这事让人难受,可真相就是真相,让我选,我宁愿在真相中寻找出路,也不愿快乐地生活在欺骗中。”
      小文想开口,却被打住,握了握他的手,令狐认真道:“你给了我一个机会去认清一些东西,单为这个,大师兄谢你。”
      小文鼻头发酸,好似一个犯错的人忽然得到别人的原谅而激动不已。
      令狐帮他擦去眼泪,逗着他笑:“不小了,还老是哭,小心以后娶不到娘子。”

      恍惚间似又回到从前,咽下所有能咽下的,小文破涕为笑,快速擦干泪,轻松道:“大师兄……我想问……。”
      令狐嗯一声鼓励他。
      “既然结果注定如此,这半年,你又为的什么呢?”
      令狐静默半晌只是道:“我许给他的是一辈子,你当这‘一辈子’三字,像说的那般容易吗?”
      小文困惑地看着他,不很明白。
      小文之所以不明白,是因为他还年轻。
      年轻人,信奉的是“永远”,不相信的是“时间”。
      可事实上,人心正是世上最经不起时间考验的东西。

      令狐把玩着杯子:“两个人在一起很容易,永远在一起却很难,好比一个人的两条腿,只有当它们都完好无损,这人才能想走多远就走多远,这半年……算是给其中一条残废了的一些恢复的时间吧……。”
      小文摇头笑:“大师兄,你说话怎么老是一套一套?”
      可瞬间他笑不出来了,这打断其中一条的,不正是他吗?让大师兄变得这般一套一套,难道没有他的推波助澜吗?
      人活着,究竟是考虑太多才觉得痛苦,还是觉得痛苦才考虑许多?
      这么一想,文举也觉得痛苦了。
      他叹道:“我总是跟不上你的想法。”
      令狐打趣:“因为我是你的师兄啊!”
      “但有一件,我定是猜对的。”小文道:“偷偷把司马大哥送回去,是因为你在变着法子惩罚自己吧?”
      令狐泛开一丝浅淡笑意:“很多事,哪能一刀切得明明白白?”他忽然转个话题:“师父当年中慕容一剑,最终却非死于剑伤,你可想过为什么?”
      小文难以启齿:“……师父是自焚。”
      “为何要自焚?”
      “因为不想让别人看出他的剑伤。”
      “为何不想让别人看出他的剑伤?”
      “因为………。”他踽踽不语,这答案数年来独自在心里琢磨,现下被大师兄言语灼灼问出来,难免有些招架不住。
      令狐停口,像回答前个问题般,停在一个让人似懂非懂,却又恰到好处的地方。

      他起身,小黄毛立时跟随:“今儿太晚了,你先休息,明日一早我们下山等小武。”
      小文送到门口,忽然扯住他:“大师兄,你去畅思渊,不怕司马大哥……不肯原谅你?”
      不知何时,门外雪停,山体泛着红,在雪地上投射一片诡异的暗光,令狐回头道:“这次,我会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他,若他砍我一千刀能够消气,我就让他砍九百九十九刀,留着最后一口气陪他过一辈子。”

      话说得无稽,决心却是昭然。
      小文听得痴了,低头轻声道:“果然像大师兄说出来的话,司马大哥……真是幸运人呢。”
      幸运吗?
      令狐苦笑,若明日那人能心软留他一口气,幸运的就是他令狐吧!这般想着,不由拍了拍小文脑袋:“每个人都会碰到让自己觉得幸运的人,你也不例外。”

      火光中,文举细看令狐眉眼,最后一次似的,默默将该结束的东西都结束在这痴缠一凝里。
      大千世界,多少浪漫随缘而至,随风而逝,其中又有多少能沉淀下来,夯实成永久的亲情?
      大师兄于他,是年少的憧憬也好,青春的冲动也罢,无法抹煞重之又重的却是十几年相濡以沫,互应互照的手足情深。
      对两个无血缘牵系的人,这情分来之不易,堪称人生大缘,当要珍惜才是,若硬于强难处逆行,最终落得一无所得,又能怪谁呢?
      这道理,文举是想透了!
      他笑道:“大师兄,你又给我上了一课,若将来真的……。”

      小文忽然停口,只觉脚底传来一波真切震动,两人互看一眼,皆是惊异莫名。
      外边鸡鸣,驴嚎,小黄毛不安地汪汪吠叫。
      令狐把文举拉出屋,才发现院中已非适才光景了。
      两人抬头,但见天际那抹红云越扩越大,蚕食着夜的边际,在山壁上爬行。
      山头的树,茅屋和人,被雪地红光一泛,也染上若明若昧的妆,在深夜的肃杀里分外诡异。
      这异相让人害怕,小文拉了拉令狐衣袖:“大师兄,这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哀鸿声中,天空投下一阵闷雷。刹那间,整个山头地动壑摇风云色变,似谷中潜伏的地龙开始隆身耸动。
      令狐扶住没站稳的师弟:“别怕,是地震。”
      遇人祸,人们总是埋怨老天;遭天灾,人又束手无策,只有企望这灾祸,别太厉害。
      震动一波递一波,从南方传来,向北方散去,弥山漫谷。稍时,但闻群山深处响起一声轰鸣,继而是山壁断裂倒塌之声,令狐极目远望,果见北方群岭间,腾起一股烟尘。

      殿顶上琉璃瓦喀喇作响,司马从浅眠中惊醒,批衣而起走出殿外,惊觉整座畅思渊不知何时已被迷漫一色的暗红笼罩。
      殿外守夜的侍童们起了慌张,见司马出来,平素畏惧得再紧,这一刻倒见着了靠山似的,一个个宁定下来。
      司马唤其中一个去传无名,人没走出院子,忽然地下大震,一时地裂屋摇,惊呼声中寝殿旁几间裙房危危而倒。
      “里面还有人!”
      不知谁放声一嚷,恐慌立时传开,感染一片。

      当无名带着侍卫闯进来时,大家才发现适才司马站着的殿阶上,已没了人影。
      无名揪住一个惊慌奔逃的侍童责问:“渊主呢?”
      地在摇,有地面已经开裂,侍童吓得牙齿打颤,说不出所以然来。

      “接着。”忽然身后风声猎猎一声召唤。
      无名回头,只见烟尘滚滚的废墟中飞出黑影,他顺手一接,竟是一个满身是血的侍童。把人交给侍卫,他心中着急,暗道主人怎会做出这般不知轻重的事来。忙招呼众人去挖废墟,却听破空一声,眨眼间,空中一个姿影挟着一人,从砖瓦破砾中飞出,落到面前。

      众人一时没了声音。
      冰是热的吗?火是冷的吗?谁见过畅思渊主人亲自救人吗?
      这景象太过颠覆,若非亲眼所见,简直没人相信。

      无名接过重伤哼吟的侍童,侧身看去,司马后肩不知被什么碎片划伤,染了鲜血,他不由气恼,对这本末倒置的任性行为更是不屑。
      “还有一个……救不出来。”一身灰头土脸,司马喘口气道:“找人把他抬下去,我去荟萃馆看看。”
      无名言简道:“属下去。”

      回来时,余震已过,天际红云渐散,夜复深沉下来。
      殿外一片狼藉,地上厚积的白雪已成污泥,被践踏得零乱不堪,再不复初时的幽静闲致。
      司马批衣而坐,镇在殿内,侍童正帮他抹药包扎,见无名进来,转头问:“怎样?”
      “伤了一个嵩山派的弟子,别的没事,属下已将他们另找地方安顿。”
      这些来参加樊音会的江湖人,即使借住一晚,照着畅思渊的做派和实力,也不能寒碜了他们。
      无名办事,司马自然无需操心,但另有一桩他挂在心头,遂吩咐道:“派人去后山禁地查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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