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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定欢这一睡,便睡过了清晨。
      双清堂的大门天还没亮就开了。
      双清堂是慕容定欢的诊室,他一向晚起,无论是什么病人,难症也罢,手术也罢,都是午饭之后才开诊。如今定宽卧病,可病人却已按照他的作息一直安排到了月末。宽欢只好日日早起,替他顶班,不禁叫苦连天。他的助手姚子介和韩清原本是和定宽合作的,早已习惯了他的时间,倒不以为苦。他们通常会提前半个时辰到诊室,做各项准备。然后,喝一杯茶,开始一天的工作。
      离见第一个病人还有一段时间,定欢通常在这个时候已经到了。
      “会不会是睡过了头?”姚子介捧着茶杯,问韩清。
      “不会。他怕早上起不来,特地叫人每天都在这个时候叫醒他。”韩清笑道,“不过,也许又被谁请去喝酒了,像上次那样大醉不醒,怎么叫也不应。”
      “你听说了么?”姚子介道,“年初他去了一趟凤凰城。住在那里的一座山上。有天夜里喝了很多酒,大醉之中,竟被一群人拉去诊病,一连开了十来张方子,居然一张也不错。”
      韩清惊道:“这还了得?万一出了错怎么办?岂不是要出人命?——这不是真的吧?”
      “怎么不真?”姚子介继续说道:“我刚见过其中的一个病人,他说得绘声绘色,手里还有一张方子,果是定欢亲笔。他那一笔字,狂风乱草一般,谁不认得!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想当年龙津阁的苏大夫,就因一张方子出了错,生生被老谷主逐出谷外。就是你我二人,也没多少福份。送来的都是重症,原本就快要死,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治不活几个。家属迁怒下来,不但没人掏诊费,还要挨顿臭骂,好像病人不是病死的,倒是我们害死的。你说说看,冤枉不冤枉?”
      韩清笑道:“说来也是。我也记起一个事儿。有一回我和定欢在船上,夜里有人求医,是孕妇久产不下。她的家人闻知我们正在嘉陵江上,雇船直追了上来。船刚靠拢,说明来意,我便去叫醒定欢。他的脾气是再忙见病人之前也要淋浴一番的。船里一时没有热水,他便对梢公说,要用冷水洗脸。岂知给那条船的人听见了,以为方子便是冷水洗脸,当下就给孕妇洗了个冷水脸,孩子立时就生了出来。人家欢天喜地地来谢他,弄得他莫名其妙,你说奇也不奇?”
      两人自顾自地谈笑,忽听得一声咳嗽,定宽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口。
      “谷主早。”两人连忙起身打招呼。
      “早。”定宽一面洗手,一面道,“定欢昨天睡得太晚,我没叫醒他,让他多睡一会儿。”
      “哦!”
      “今天我来替他干一天。”
      “只是……谷主的身体……”
      “我还好。”
      韩清端来一叠医案:“这是昨天的医案,有几位病人二爷已号了脉,拟好了方子,说是今天直接配药就可以了。”
      定宽摆了摆手,淡淡道:“我起得早,已到这里来过一趟,医案全部看过了。”
      韩清一低头,果见头一张方子上已经被定宽改动了一处,迟疑片刻,道:“二爷昨日特地吩咐,说是不要改动他的方子,若有改动,须得和他商量。”
      定宽毫不理会,径直将方子抽出来,交给药童:“拿去配药。”
      韩子介心中一沉,这兄弟俩一向互不买帐,只怕又要打架了。
      三人一起,一连诊了三个病人,才听见门帘一响,定欢捧着茶壶施施然地踱进来,乐呵呵地道:“抱歉抱歉,诸位,我起晚了。”
      说罢,净了手,仍旧端着茶壶,走到案前,正要拿出一盒银针,一眼瞥见自己的医案已有改动之处,脸便沉了下来,将定宽的袖子一拉,道:“头风在左属血虚,用川芎、当归,在右属痰症,用苍术、半夏。请问谷主,错在何处?”
      “你在医案上说他痰厥、头痛、脉沉缓、久治不愈。此人四处求医,川芎、半夏,想必吃过不少。不见效的东西,多吃何益?所以我把这些都减了一半,将柴胡加了一倍。”
      “柴胡是用来舒肝升阳的。那人体壮身肥,肾火正旺,不能多吃。”
      “加了一倍亦不过一两四钱,哪里就多了?”
      “这是我的病人,我认为他不能多用柴胡。你若喜欢柴胡,用在你自己的病人身上。韩大夫,麻烦你把方子改回来。”
      “这个——药已按谷主的意思配了,病人早已将药取走了。”
      “是么?”定欢冷冷盯了定宽一眼,道:“就算柴胡加得没错,你改了我的方子,也得和我打声招呼。”
      “我改谁的方子都不打招呼。就是爷爷的方子,我也改过。”
      定欢的手,已气得有些发抖,强按心头之火,一字一字地道:“慕容定宽,咱们到隔壁说话。”
      ——云梦谷的人都知道,兄弟俩因动辄争吵,所以极少共事。他们亦极少当着众人的面吵架。
      果然,两人转移战场,去了花厅,只听得“咣当”一声,想必是定欢摔了自己的茶壶。接下来家俱一阵乱响,不闻人声,只觉墙上字画簌簌地往下掉,眨眼功夫,玻璃窗子就碎了两扇,几只花盆从窗里飞出来,砸在廊壁之上。
      韩清缩了缩脑袋,问道:“他们是不是又打起来了?”
      姚子介点头:“肯定打起来了。”
      韩清道:“十两,我赌老二。”
      姚子介道:“十五两,我赌老大。”
      韩清笑起来:“你肯定输,定欢几时让过定宽?”
      “难说,难说,现在是非常时刻。”
      “要不咱们进去劝劝吧,谷主若是受了伤就麻烦了。”
      “白操什么心呀……打了多少回架,也没见过谁受伤。”
      正说着,兄弟俩已双双出来了,定宽看上去气定神闲,定欢却有些衣冠不整,左眼发青,像是被人揍过。
      韩清忍不住问了一声:“二爷,你没事吧?”
      定宽冷笑:“他能有什么事?是他先拿茶壶砸我的腿,欺负残疾人。”说罢,转身又对定欢道:“你过来,跟我去一个地方。”
      定欢便如战俘一般尾随在他身后,在回廊上穿了几道,来到一间高大阴沉的屋子。抬首一看,是慕容家的嗣堂,上面摆着祖父的灵位。
      定宽忽然喝道:“跪下!”
      定欢不跪。
      “我知道我只长你两岁,所以你一直不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定宽沉声道。
      “……”
      “听说你在大醉之际,开过药方?”
      “……”
      “可有此事?”
      “……有。”
      “可曾误诊,可曾草菅人命?”
      “……没有。”
      “好酒贪杯,大醉行医,你以为你是什么?神仙吗?”
      定欢不吭声。
      “爷爷不在,你越发无法无天。我今天这么揍你,不是为了那一两三钱的柴胡!”
      “那你也不必出手那么狠,我的眼到现在还是花的。”
      “我已经很客气了。难道你要我搬出家法?云梦谷几十年的声誉,差点断送在你的手中!”
      定欢理亏,只好沉默。
      过了半晌,定宽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已是要走之人,你这么做,让我怎能放心?”
      “那你要我怎么办?”
      他用手杖敲了敲了地上的青砖,沉思片刻,道:“要么,你在祖父灵前发誓,终身戒酒,做个地地道道的大夫。要么,你放弃行医,继续游山玩水,做个彻头彻尾的花花公子。”说罢,他抬起头,看着远处那片烧毁的断垣残壁,道:“告诉我,你选哪一样。”
      定欢想也不想,就道:“我愿放弃行医。”
      倾刻间,定宽只觉冷汗涔涔,头痛欲裂,满目晕眩,几乎支撑不住,嘶声道:“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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