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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十一
      慕容定宽从诊室里走出来,便径直去了大门,在那里静悄悄地停着一辆马车。在大门偏厅里等着他的是总管丁知行。慕容定宽看见他时神情有些诧异,丁知行显然不是他要见的人。
      “丰总管呢?”他问。
      “有个要紧的生意要谈,来不及回来。说是在云仙楼的门口等着您。派人通知我来送谷主出谷。”
      他上了马车,马车缓缓行进,后面跟着十个随从。
      在丁知行的记忆中,慕容定宽几乎整整一年没有出过大门。这一年定欢说是要游学三个月,不料越游越远,越游越快活,竟一年不归,所有的医务便全压在了定宽的身上。云梦谷的每一代主人都克勤克谨,极度自律,只有定欢是个异数。好酒贪杯,作风散漫,狐朋狗友,多不甚数。除了长相,从头到尾没一处像慕容家的人。前几年因为谷里向由定宽总管内务,定欢主管出诊,定欢因此多数时候都不在家,在家也从来不管事,也就没人和他认真计较。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定宽的病一年重似一年,绝非久寿之兆,这谷主早晚要轮到定欢来做,丁知行对他的期望顿时高了许多,不免越来越看他不惯,希望定宽能多多管教这个弟弟。不知是精力有限,还是太难管教,总之,虽然丁知行不断地提醒定宽,定宽却不置一辞,无动于衷,这个弟弟照样我行我素。
      见慕容定宽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丁知行咳嗽了一声,低声道:“谷主,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慕容定宽睁开眼,问道:“什么事?”
      “二爷在扬州花光了银子之后,曾从那里的钱庄里挪借了一千两银子。问从哪里开支,他说从谷主的诊费里开支。谷主知道这件事么?”
      慕容定宽道:“知道。定欢给我写过信,说是钱不够用。”
      丁知行道:“可是,在扬州这种地方,钱多少才是够呢?谷主能不能劝劝二爷,不要这样大手大脚?这诊费也是谷主的血汗换来的呀。”
      “才一千两银子,”慕容定宽哼了一声,“不算很多吧?”
      “二爷在外头挣了多少,从没个实数,不像谷主笔笔都有单子可查。上次他给新安府的王爷瞧脉,听说光路仪就给了三百两金子。我觉得他至少应当到账房里报个帐。而且——”
      丁知行看了看慕容定宽的脸色,觉得他并不是很想听,自己却一定要说:“这几年谷主的身子明明不好,谷里的医务那样重,他是不是应当少出去几回?也好在家里多帮帮您?”
      “定欢喜欢出门,只有出门才高兴,我为什么要让他憋在家里难受?”
      “可是——谷主毕竟是大哥,多少要管他一管吧?”
      慕容定宽看着手中的茶杯,淡淡道:“我就这一个弟弟,照顾还照顾不过来,管他作甚?”
      丁知行的脸有些发紫。他是谷里的老一辈,平时说话定宽总给他几分面子,却不料这一回尽碰硬钉子。他只好沉默不语。
      眼见着马车快到神农镇,慕容定宽忽然道:“东南那边的生意越来越多,钱先生有些管不过来,不如你去那里呆几年,离你的老家也近。”
      他的声音很客气,很冷。
      丁知行手猛然一抖,颤声道:“谷主——您让我走?”
      “我保证你在那里的收入比在谷里要多得多。”
      “可是——”
      “我会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与丰总管交接。你在谷里的东西,只要喜欢的,全部可以带走。”
      “为什么?”他脸上青筋暴露,声调猛然高出一大截:“是不是丰素欣说了我什么坏话?”
      ——自从丰素欣入谷代替他主管财务,慕容定宽越来越信任她。他虽是名义上的大总管,权力已有大半架空。
      “你想得太多了。”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能受这不白之冤。”他仍是愤愤不平。
      慕容定宽看着他,半晌,道:“你真想知道?”
      “当然!”
      “因为你一向不喜欢定欢。”他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道道冷杉,“与其到时候等他来和你摊牌,不如你现在就走。——东南地处繁华,也不算偏居一隅。除了需要搬一次家之外,你没有什么损失。”
      说这话时,他凝视着丁知行的脸,丁知行却仿佛看见了一道墙。

      ***
      云梦谷的副总管丰素欣是个女人,三十六岁。
      她本是京城人氏,替一位皇商主管城里最大的药庄“瑞升药行”。据说慕容定宽是在入京的时候认识她的,花了很高的价钱将她请到云梦谷。人未来时,光凭名字,大家都以为是位美人。见面方知丰素欣一脸雀斑,又黑又胖,四肢细长,脑袋奇大,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把伞。相貌莫说“平平”二字,连“过得去”都算不上。因不少场合伴随慕容定宽左右,越发显得丑者愈丑,美者愈美,竟成了神农镇的一大笑谈。后因慕容定宽对这位总管甚为看重,且大家渐渐知道这个女人着实了得,这才添了几分敬意。
      马车驶至镇东,静静地停在云仙楼的一角,丁知行先下了马车。在车下与等候良久的丰素欣耳语了一阵,只听得丰素欣在车外低声道:“我们还要继续往东走。除了谷主和马夫之外,所有的人都留下来。”
      丁知行微怔:“一个随从也不带?谷主究竟要去哪里?安全不安全?这事二爷知道么?”
      丰素欣轻描淡写地道:“京城里来了几位要紧的客人,要谈一笔生意。有位大人是从宫里来的,不想惊动地方。我们又何必兴师动众?”
      丁知行张了张口,觉得无话可说,又闭上了。

      马车继续前行。
      对于慕容定宽而言,像这样打破生活规律,深更半夜出谷见人的情形还从未发生过。慕容定欢倒时时夜半应急出诊,且不以为苦。见慕容定宽的脸色渐渐发白,丰素欣给他倒了一杯茶,轻声道:“还有半个时辰的路,就在前面莲花湖旁的松林里。”
      慕容定宽点头问道:“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见面要这么神秘?”
      丰素欣道:“据我所知——当然,我的所知也是花钱买来的——这世上可能打败秋松濠的人,数来数去只有七个。而这七人当中,找得到的,且愿意对付他的,只有王减。”
      “那个天下最有名的杀手?”
      “据他说,他的职业不是杀手,”丰素欣道,“是助手。”
      “助手?”
      “只要出钱,他也可以去救人。——他杀过不少人,也救过不少人。要他干什么不是关键。关键的是你愿意出多少钱。”
      慕容定宽缓缓地摸着茶托,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谷主也许不知道,这位天下有名的刺客以前是位大侠,曾在涑水击败过崆峒派的龙秋先生,在西边甚有名望。后来不知为什么得罪了自己的密友。那人便四处宣扬,说他是个阴阳人,半男半女。怕人不信,有一次竟特地将他灌醉,大庭广众之下,将他的衣裳剥光,请人鉴赏。从此武林中人便对他避而不谈,视而不见,所有的聚会亦不再给他发贴。他的人还没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却很快就从江湖人的言谈中消失了。在此之后,他还做过几件大事,试图挽回名誉。人家感谢他的帮助,却照样疏远他。谁也不愿提起他,更不想跟他有什么交情。他的生计原本就靠谢仪维持,渐渐地,找他帮忙的人越来越少,他又不愿曲居人下。闹到最后,几乎要去讨饭了。”
      “所以他走投无路,只好变成杀手?”慕容定宽叹道。
      “杀手,不过是个有原则的杀手。他不杀老弱病残。信誉很好,从不失手。如果他要杀的那个人是男人,他会以女人的面目出现;如果是女人,他就以男人的面目出现。”
      “他见你的时候,是什么面目?”
      丰素欣想了想,道:“听声音是女人。她披着一件黑袍子,什么也没看见。可是讲话讲到一半,那声音突然又变成了一个男人。——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太差,看上去不男不女,让他犯了糊涂?”
      “咳咳。”慕容定宽正在喝茶,听到这里,冷不防一口呛住:“怎么可能呢?——他可曾提出过什么条件?”
      “谷主不是说您要亲自和他谈条件么?”
      “嗯,是这样。”
      “他的仇人太多,所以行事格外谨慎。他要求单独相见,地点由他决定。见面时不能携带任何兵器。随从只能候在两百步之外。我开出来的条件是:他必须在您正前方的视野之内出现,出现之前,要有很重的脚步声。”
      “我并不在乎他从哪个方向出现。”慕容定宽微微皱眉。他素有心疾,却不喜欢别人知道这一点。
      丰素欣道:“我们是买家,当然可以提条件。我还说谷主很忙,希望他能准时,不要让我们久等。”
      慕容定宽还想问几个问题,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丰素欣道:“到了。我只能陪您到这里,前面湖边的松林便是见面之处。”
      慕容定宽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道:“外面很黑,你一个人在这里等,会不会害怕?”
      “我不是一个人。这里还有一位马夫。”
      他显然忘记了这一点,笑了笑,正要下车,丰素欣忽然递给他一只手杖:“拿着这个。”
      慕容定宽指了指自己的手杖,道:“我带着了。”
      “谷主需要两只手杖。”
      他摇头。虽然定欢回来的这一个月他大多时候都躺在床上,但尚能下地走动。只有风痛发作厉害时,他才会需要两只手杖。
      “手杖里有个机簧。我们谁也不认识王减。万一——”
      他打断了她的话:“他说过不能带兵器。”
      “可是——”
      “我不会有事。”他从容下车,向前走去。
      ***

      夜雨初霁,空气格外潮湿。林中飘荡着一股松木的香气。除了湖中的水声和草中的虫鸣,四周一片死寂。
      王减显然还没有到。
      他只好等。
      在湖边站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已感到疲惫,腿也酸得厉害。他承认自己的耐性很差,远不如定欢。所以他向来准时,做什么事都计划周密,争分夺秒,最讨厌等人。定欢可以为看一个病人来回坐四个时辰的马车,他却绝不肯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在无聊的路途之中。所以他从来不等病人。每次去自己的诊室,病人要么坐在偏厅里等候,要么已躺在病床上,旁边放着早已备好的诊单、医案、病史及其它大夫的诊断。往往是他的脚趾头还没开始动,手下的人已忙得团团转。
      不知等了多久,他凝视着湖水,渐渐有些出神。仿佛听见哗啦啦的水声。听见有人在湖中戏水。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他才听见前方的草丛中木叶喧动,有人咳嗽了一声。紧接着便有一个黑衣人从树后向他走来。
      黑衣人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袍,头上的风帽耷拉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剩下的半张脸藏在风帽的阴影下。他没带任何兵器,只背着一个灰色的布包,举着个松木的火把。
      “你来晚了。”慕容定宽打量着他,冷冷地道。
      “路上遇到了点麻烦。”答话的是不折不扣的男声,鼻音很重,有些吵哑。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慕容定宽道,“丰素欣说,只要价钱合适,你可以替我解决问题。”
      “没错。”
      “我需要你替我对付秋松濠。”
      “什么叫作‘对付’?”那人的话音中含着一丝冷笑,“暗杀?”
      “废掉他的武功。”
      “这比杀人还难。”
      “你干还是不干?”
      “我需要双倍的定金。”
      “钱不是问题。我需要绝对保密,不能透露雇主的任何消息。”
      “这是本行向来的规矩。”
      “你有几成把握?”
      “秋松濠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且行踪不定。”王减道,“我需要两年时间。”
      慕容定宽递给了他一张银票。王减看了一眼,点点头,对上面的数字表示满意。
      “我只能给你一年时间。”
      “你只是想废掉他的武功,说明你与他之间并无不共戴天之仇。一年与两年,没有很大区别。”
      “当然有区别。”他淡淡地道:“我有病,最多只能活一年。”
      那人举起火把,照了照他的脸,忽然“咝咝”地笑了起来:“你的脸色果然可怕,与我们初次相见时大有不同。”
      慕容定宽微微一怔:“我们见过?”透过火光,他试图也看清王减的脸,可是风帽低垂,他只看到一个腮帮子。腮帮上没有胡须。
      他知道不少江湖名士受伤之后会隐姓埋名到云梦谷求医。因为他们只想治病,不想认识谁,更不想欠任何人情。王减可能也是其中之一。可惜他没有任何印象。
      “五年前我受伤去过一次云梦谷,是你做的手术。”
      “是么?”
      “不然我不会仅凭丰素欣的一封信就千里迢迢地赶过来。”
      “行医是我的职业。我治病,你付钱。看不出你欠我什么人情。”
      实际上,来这里看病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付得起昂贵的诊费和药费。他亦时常视情减免。毕竟云梦谷的主要收入来自成药与其它生意。诊费不过用来零花。倒是经常出诊的慕容定欢收入颇丰。一来请他的人多为富室,除了可观的诊金还奉赠路仪。丁知行常说二爷出去一趟就够谷主在家里忙十天的。
      “除了治伤,我还请求你给我做过一个特别的手术。”
      “我不记得了。”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做完手术后你对我说过一句话。”
      “是么?”
      “你说的每一字,我都记得很清楚。”
      他等着他说下去。
      “手术后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是谁?’”
      他茫然地看他:“我怎么会知道你是谁?”
      “你是你口中所说,心中所想。”
      “听起来挺有道理。”
      “这话是你说的。”
      “我说的?不会吧?”
      他继续茫然地看着他,努力回忆自己是否说过这样一句话。过了一会儿,他只好道:“难道我说错了?”
      “还没有想起来?”
      “没有。”
      人生就是这样。无心出口的话,被人有心地听了进去,终生难忘。可惜慕容定宽的记性太糟,他开过无数个药方,也治过无数个病人。这些病人只要送到他那里,或多或少都有些特别。十几年下来,他只记得一些印象深刻的病例,却从不记得任何一个具体的病人。实际上,在他手中生还的病人会时时来看望他,逢年过节送来礼物,他通常已完全不认得他们了,就算是终于想起来亦不免暗暗吃惊。一个人愁苦万状的时候与精神抖擞的时候是如此地不同。为了弥补这个不足,他所有的病人均有详细的记录。凡是不能从记忆里找出来的东西,都可以在他数不清的日记、笔记、医案、药方中找到。
      “你肯定你见到的那个人是我,不是我兄弟?——我们外貌十分相似。”他又提醒了一句。
      “你兄弟也用手杖?”
      他只好闭嘴。
      “拿着,”终于,从漆黑的袖袍中伸出一只手,将银票还给他。那只手骨节很大,指甲很短,虽看得出经过修理,仍可以说是男人的手。而这只手伸到他面前时,却带着一股浓郁的香气,他的身体可能就笼罩在一团香气之中,只因伸出一只手,香气穿过黑袍的裹挡,浓烟般地从袖口泄了出来。“你解决过我的烦恼,我也会解决你的烦恼。一年之内我一定废掉秋松濠的武功。——希望你能活着听到这个消息。”
      他的脸色是苍白的,听到这个保证,心忽然跳得很快,颊边顿时泛起一丝红潮:“多谢。”
      “你好像有些支持不住,要不要我送你一程?”王减的话音忽然纤细起来,纤细而甜美,卷着舌头,带着点吴侬软调,甚至有些娇媚。
      他一连说了四个“不”字。

      ***

      虽然慕容定欢每个晚上都会来看定宽,看他的时候,他多半已睡了。而今晚,他完成最后一个手术时已近三更,却在竹梧院的门口碰到了定宽。
      “这么晚还不睡?”他一眼看见了定宽衣摆上的泥渍,以为他又去了后山的温泉。
      “睡不着。”
      “你出了很多汗。”定欢继续道。他只说了最轻的症状。定宽脸色发白,呼吸短促,仿佛一位远归的旅人,耗尽全力回到家,再不能多走一步。只好靠着门框歇息。
      “我有些累,”他道:“明天见。”
      “我送你回屋。”
      定欢果断地陪他走入卧室,从床头拾起一个药瓶递给他。看着他吞下二十粒紫金丹后半躺了下来。定宽有严重的洁癖,不是累极乏力,绝不会就这么带着一身泥渍上床。
      沉默片刻,定宽忽然道:“你在扬州呆了那么久,没有顺道去看看妈妈?”
      “没有。”定欢冷冷地道:“你病得这样厉害,她来看过你么?”
      “她不知道我在生病。”
      这是定欢不喜欢的话题,不喜欢,所以不肯接话。
      两人继续沉默。
      终于,定宽再次开口:“我近来脉象不佳,恐怕很难熬过这一年。”
      他的目光很平静。两人都是资深的大夫,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烛光映着定欢的脸,隐隐约约。过了片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地道:“爹爹走了,妈妈走了,奶奶走了,爷爷走了,现在你也要走?”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走之前,一切都会安排好。比如——”他又想提自己的遗嘱,他在遗嘱中交待了很多事情,可是定欢一直拒绝看。
      “比如,你为什么不好好活着,总要想到死?”定欢不怀好气的打断了他。
      “……”
      “比如,我向你推荐的药,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吃?”
      “什么药我从来不吃?”定宽不由得瞪起了眼。
      “那只鸡蛋。”
      那只鸡蛋是定欢远游时搜来的偏方。据说治喘有奇效。土法是将生鸡蛋的蛋壳轻轻敲碎剥落,却不伤内膜。然后将之放入尿缸里浸泡三日,取出煮熟,慢慢吃掉。为了剥出完整的蛋膜,定欢足足剥了一整天,才剥出一只像样的。如法炮制之后,定宽却宁死不吃。非旦不吃,从此之后,一见鸡蛋便要作呕,索性连鸡蛋也一并戒了。
      “还为这事耿耿于怀?”定宽无声地笑了起来,“你可知道,爹爹在世时就有人向他推荐过这个方子,他也不吃……”
      “不吃的结果,就是采药途中,喘症突发,山中无人,不治而亡。——这叫有其父,必有其子。人家是‘誓死不吃嗟来之食’,这又不是嗟来之食,不过是个鸡蛋而已。”
      “不过是个鸡蛋,得来不易,又能治百病。那天我说,难得你剥得那样辛苦,不如你替我吃了罢,你怎么死活也不吃呢?”
      “我为什么要吃?我又没有哮喘!”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是不吃的。”
      定欢趁势逼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吃。因为你治不好自己的病,就认为天底下谁也治不好你。倘若吃下我的方子痊愈,岂不显得我的功夫比你强。为着这一点,你怎么也不肯吃。”
      定宽不急不慢地笑了一声:“定欢,就凭这话,能激得了我?”
      便是这一笑,蓦然间,气息忽乱,接着便觉胸闷气促,只得端坐在床头,大汗如雨,艰难喘息。定欢眼疾手快,两枚银针已刺入他双掌“鱼际”穴中,在一寸深处捻转。过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方告平息。这虽是短暂的发作,若救治不急,便能要命。定欢轻轻吁了一口气,两人对视,不由得一阵苦笑。
      “太晚了,你去睡吧,我没事了。”休息片刻,定宽轻轻地说道。
      “今晚我就睡在这里。”
      “阿喜怎么办?”
      “它就不能暂时睡一下地毯?”
      “绝对不能。它怕冷。你还是回去睡吧。”
      “那我睡地毯好了。我不怕冷。”
      “罢了罢了,”定宽终于将阿喜抱下床,道,“你还是睡上来罢,天都快亮了。”
      一灯如豆。
      定宽仍觉胸闷,一直半躺着。兄弟俩谁也睡不着。
      漏尽更深,定宽忽然幽幽地对定欢道:“你知道么?小时候我一直妒忌你,妒忌你有个比我好得多的身体。为此我求神拜佛,天天祈祷。”
      他很小就皈依佛祖,早晚事佛,希望自己能有和定欢一样强壮的身体。他信得如此虔诚,以至于他的祖父特地给他修了一座小小的斋堂,让他专心事佛。可是两年之后的某一天,他突然叫人搬走斋堂里的佛像,焚毁手头所有的佛经,从此之后,他没进去斋堂一步,也不再提一个“佛”字。
      “可是神佛错会了我的意思,”他直直地看着定欢,黯然神伤:“你会原谅我么?”
      “什么原谅不原谅?——这又不是你的错。”
      “这是我的错。”
      “这不是。”
      “这是。如果那天爷爷救的那个人是你——”
      “那天爷爷做的是对的。如果我是他,我也会这么做。”
      他沉默。半晌,轻喟一声:“你不知道实情,……那天我求过他。求他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如果我不是那怕死……”
      “这有什么奇怪?是我也会求他。”
      “你这是在安慰我。”
      “你要想难受就独自难受去罢,拜托别拉上我。成天都是这样悲悲戚戚,这病哪里能好呢?——对了,李沉光让我替他向你道谢。”
      “谁是李沉光?”
      “就是今晚你去治的那个人。”
      “他看上去很老。”
      “他不到四十。”

  •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正在准备一个重要的考试,更新迟缓,敬请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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